寒门状元

天子

历史军事

桃花村。   正是春季,靡靡细雨纠缠不休。   村如其名,村前村后各家院落以及周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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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六九章 不用自谦

寒门状元 by 天子

2020-1-13 19:23

朱厚照有了之前一系列经验教训,就算知道宁王兵马撤了,也不敢马上带兵前往江西,而是先派人调查宁王军中情况。

魏国公徐俌也是瞻前顾后,生怕中对方调虎离山之计,以至于错过追击的最好时机,让宁王兵马在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撤回江西境内。

宁王为何突然撤兵,不但朱厚照一头雾水,连徐俌和唐寅也仅仅是猜测是江西境内出现什么重大变故,比如说后院起火,湖广和闽粤等地兵马来袭,而导致其不得不撤兵。

千里之外的沈溪,第一时间得知详情。

城内官衙,云柳正在向他汇报最新情报,此时宁王兵马还没回到江西境内,沈溪却已知晓发生何事。

沈溪将手上书卷放下来,用严肃的口吻道:“……宁王大势已去。”

云柳道:“大人,现在陛下和魏国公所部兵马尚未进入江西地界,且九江府、南康府和饶州府遭遇到的战乱并不能对宁王造成致命威胁……大人为何如此笃定宁王大势已去?”

沈溪站起来,绕过面前的案桌,走到云柳跟前。

本来云柳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溪,此时却不得不低下头。

沈溪语气淡漠:“宁王想要谋取天下,必须以攻为守,哪怕自己的老巢南昌府城丢了都不能回兵,只有持续不断向陛下施加压力,他才有机会攻取南京,另立朝廷,进而赢得民心;或者倾尽全力拿下安庆府城,只要陛下出事,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接过帝位……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云柳仔细想了想,微微点头,虽然她以前也想过这问题,却不会像沈溪这般细致。

沈溪再道:“可惜宁王守成思想太重,前怕狼后怕虎,当知道后院失火,还有便是出兵遭遇阻碍,青阳县城和安庆府城一个都没拿下,反而折损不少兵马,麾下也因缺衣少粮,人心离散,便没有继续把仗打下去……若他一鼓作气拿下青阳县城,可能战局就要彻底改写。”

云柳道:“那大人,真的不怕宁王卷土重来吗?”

“成王败寇,宁王已没有能力卷土重来了……战场上讲究的是一鼓作气,一旦他选择撤回江西,再想出来就千难万难了。”

沈溪直截了当说道,正式宣判宁王死刑。

“宁王兵马回去后必定分崩离析,而朝廷平叛大军则气势大盛,只是现在陛下和徐老头瞻前顾后,如果是我带兵的话,肯定会狠狠打击宁王回撤兵马侧翼,可能宁王还没回江西便已兵败身亡。”

云柳由衷赞佩道:“宁王也该庆幸,大人您没亲自领兵。”

沈溪苦笑着摇头:“正因为我没领兵,几万将士便这么白白死了……尤其是魏国公部,连续两场大战下来损失惨重,五万大军如今只剩一万余,不过倒是成全了陛下,不怎么费力便可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不过这样也好,如此至少会让我们君臣关系得以缓和,我也可以过两年太平日子。”

说完,沈溪脸上露出一股意兴阑珊的神色,朝堂纷争他已不想继续掺和进去,人生努力方向似乎将就此画上一个句号。

……

……

安庆府城,朱厚照终于确定宁王撤兵的原因。

“……陛下,小王将军在您号令下,带兵在九江府登陆,他没有选择攻打有重兵把守的府城德化,还有湖口县城,而是带兵入南康府和饶州府,直插南昌,沿途府县官员和将领都在陛下龙威下选择投诚,如今都昌县城和饶州府城鄱阳已下……小王将军去时只带了三千兵马,现在已扩展为三万大军……”

张苑兴奋不已。

因为王陵之出兵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在他力主下完成,他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功劳。

朱厚照也很高兴,便在于这一战略决策是他亲自做出的,他自然把功劳的大头归到自己头上。

朱厚照得意洋洋:“没想到朕的决定产生如此奇效……小王将军真乃大明最勇猛的将领,回头朕就要给他封爵!”

张苑本来很兴奋,听到朱厚照这话后就有些不情愿了。

王陵之封爵,他心里非常妒忌,觉得这蒙头蒙脑的家伙根本没资格,当然他不敢为自己争取,只能忍气吞声。

朱厚照并未察觉张苑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仍旧激动地道:“朕决定,马上带兵进江西,兵分三路……哦不对,是四路,由小王将军做先锋,朕领中军紧随其后,江彬带兵在侧翼掩护,而魏国公负责殿后,四路大军合围南昌城,朕要亲自擒拿贼首!”

张苑赶紧恭维:“恭祝陛下马到功成。”

朱厚照满意点头:“不用你说,朕也觉得这一战赢定了。不过在此之前,朕要跟魏国公讨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吧?”

张苑笑道:“老奴明白,应该是唐伯虎吧?老奴回头就派人去青阳县城传旨,让他马不停蹄往安庆府城来。”

……

……

朱厚照下令全军出击,其实已耽搁三天时间,错过追击的最好时机。

不过此时朱厚照也不在意了,一边整顿兵马,准备船只,一边等另外几路兵马到位,最主要是等唐寅前来。

此番领军平叛朱厚照充分认识到身边没有谋臣的弊端,在他看来,唐寅只是随便说了个绕击敌后的策略就取得巨大成功,这样的人才应该早点收到身边使用。

唐寅在青阳县城,刚刚经历一场死而复生的逆转之战,突然受皇帝征召,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徐俌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对唐寅很是恭维,毕竟之前青阳攻防战中,唐寅表现太出色了,亲自在一线领兵,甚至在西城墙倒塌后,依托提前构筑的防御工事和街巷屋舍,展开了最血腥的巷战,可说为熬到宁王撤兵立下汗马功劳。

现在听闻皇帝征召唐寅去当谋臣,徐俌改而用巴结的态度面对,甚至亲自设宴款待。

“伯虎,老夫知道你有本事,你的诗画造诣,还有带兵作战的能力……完全不亚于沈之厚啊。这次你到陛下跟前,可说是青云直上的大好机会……下一步进兵江西是否顺利,也跟你休戚相关。”

徐俌一边为唐寅敬酒,一边出言恭维。

旁边一名叫张烈的将领也跟着举杯:“唐大人料敌先机,指挥若定,将来定能封侯拜相。”

徐俌瞪了张烈一眼,怪责对方抢了自己的风头。

唐寅语气平和:“在下不过是受沈尚书之托,到前线来协助国公作战,很多情报传递还有战事规划都出自沈尚书之手。”

徐俌笑道:“伯虎你实在太谦虚了,完全没必非把功劳往别人身上推……之厚对你是有知遇之恩,但说到底也是你自己有本事,到了陛下跟前,无须如此自谦,只需尽力辅佐陛下打好每一仗,前途似锦啊!”

徐俌提醒唐寅,你到了皇帝面前别总是提沈之厚的名字,事关皇帝颜面,不得不慎。

皇帝之所以重用你,是因为你并非沈之厚嫡系,可以把你拉拢过去为皇帝所用,有制衡沈之厚的意思,结果你什么功劳都往沈之厚身上推,一是适得其反,会导致皇帝跟沈之厚间的矛盾激化,二来就是你唐寅就此以后只能成为沈之厚的影子存在,无法得到重用。

唐寅本来不想居功,但经过徐俌提醒后,立即明白过来。

徐俌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伯虎,虽然诗画上,老夫不如你,战场调度指挥也是各有千秋,但为官之道,还有为人处世上,老夫当你的师傅那是绰绰有余。”

“哈哈,老夫在朝多年,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官场是浮是沉究其根本在于一个人脉如何……伯虎你此番到陛下跟前,正是你上进的绝佳机会,有什么问题尽可来问老夫,不管是派人还是致信,老夫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寅赶紧站起来,拱手行礼:“多谢老公爷赐教。”

徐俌走过去,手按在唐寅的肩膀上,笑道:“别客气,咱坐下来说话吧。来,赶紧满上,明日一早你就要往安庆府城侍奉陛下,今晚咱不醉不归!”

……

……

唐寅当晚喝了不少酒。

此次饮宴有庆功酒的意思,当然最主要还是徐俌为他践行,军中将校都来敬酒,让唐寅不厌其烦。

不过这种官场交际场合,不能表现出桀骜不驯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唐寅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敬酒,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一直到第二天清早被人叫起来,唐寅感觉头痛欲裂,却还是赶紧到城里码头乘上前来接他的船只,前往安庆府城。

出发后翌日中午,船只终于抵达安庆府城,随即唐寅便得到朱厚照召见。

张苑带着唐寅进入临时行在,此时行在已做好出征前的所有准备,甚至唐寅觉得大军之所以没出发,就在等他一人。

“见到陛下,一定要小心应话,陛下问你什么便回答什么,再者少提沈大人……一切都是唐大人自己有本事,不用谦虚。”

张苑进入行在后,还在出言提醒。

“是。”

唐寅拱手行礼应下来,脚下不停。

此时他内心活动很激烈:“我不太通晓官场规矩,现在所有人都提醒我要避免提沈之厚,看来他们君臣间的矛盾已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或者说君臣间有很大嫌隙……看来我得多学学这官场应对之道。”

到了一处厅堂,皇帝不在,唐寅只能耐心等候。

等了半个时辰,朱厚照姗姗来迟,此时他已换上一身戎装,好像随时能提枪上马。

两人之前就认识,此番会面时,朱厚照神色说不出的激动,就像伯乐发现千里马,正德皇帝小眼睛里洋溢着一种异样的神采。

“唐卿家,又见面了。”

没等唐寅行礼,朱厚照已迫不及待走到唐寅跟前打起了招呼。

这让唐寅有些无所适从,他正要拱手行礼,却被朱厚照一把扶住,亲切地道:“唐卿家不必多礼,朕此番找你来,是想在朕出征时由你在旁出谋献策,这不三军都已准备齐全,就等你这个军师来了吗?”

唐寅受宠若惊,正感到无比荣光时,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皇帝话说得很漂亮,但他意识到一个圣明的君主,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延误出兵时机……若真如此的话,那只能证明这个皇帝根本就是个昏君。

朱厚照笑道:“不过朕要先去做准备,再过一个时辰大军便要出征了。”

唐寅还是没答话,不过他已经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进城时刚好是中午,这会儿已是未时中,大冬天的若要再等一个时辰出征,那几乎快到黄昏时分……皇帝居然选这种临近天黑的时候出兵?

张苑在旁提醒:“陛下,今天时候不早,不如等明早再出征不迟。”

朱厚照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哈哈大笑道:“也是,这都已过了头晌,下午出兵不太吉利,想来魏国公和江彬所部已在往江西境内进发,所以我们不必太过着急……对吧,唐卿家?”

唐寅没料到自己要说的第一句话,就涉及到出兵时间这种大事。

唐寅心想:“既然决定出兵,当然是越快越好,就算是半夜也要出兵,但陛下现在这么问,我能怎么回答?实话实说?还是将就敷衍?”

正当唐寅左右为难时,张苑在旁提醒:“唐大人,陛下问您话呢……您是否没太听明白?”

张苑以为唐寅因为面圣时太过紧张而回答不出皇帝提出的问题,却不知此时唐寅只是在纠结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的,而并非是因为激动或者紧张。

唐寅努力让自己语气平和些,拱手恭敬行礼:“陛下,行军作战讲究的是事不宜迟,以臣闻听,王将军和刘将军兵马会尾随逆王溃兵进军……此时南昌府城空虚,而宁王必将回守重点放在守卫南昌府上,暂时会放弃对九江府的防守……我军若于此时出击,可一举拿下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从而扼鄱阳湖水道,占据战略上的绝对主动。”

“有道理。”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点头嘉许。

张苑却对唐寅的回答不满意,心想:“让他有什么答什么,这倒好,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谈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张苑道:“唐大人,其实明天再出发也不迟,今天天色实在是不早了。”

没等唐寅回答,朱厚照先一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要出兵一定要讲究兵贵神速,唐卿家所说没错,既然已经准备好出兵,就不要再耽搁……马上传令三军,即刻上船,然后船队直接往九江府府城进发。”

“陛下……”

张苑马上又要出言劝阻。

朱厚照却显得异常坚决,大手一挥:“让你传令便去,此乃朕发出的最高军令,不得有任何质疑……赶紧去办。”

第二五七〇章 才女说情

唐寅也没料到,自己到朱厚照跟前出的第一个主意就被皇帝欣然采纳,刚进城又要马不停蹄出城。

不过他也因此得到很高的待遇,那就是跟皇帝一起出征,随时参谋军机。

甚至上船后,他才发现自己跟朱厚照居然乘坐同一条船……以朱厚照的意思,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向他求教,这让唐寅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无比巨大。

兵马于下午黄昏时分出发,连夜行船,丝毫也没有靠岸休息的意思。

一日后,船队在九江府城德化县城外登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这座江防要塞……城内兵马举旗反正。

稍事休整,大军挥师向东,驻扎在湖口的宁王兵马两个千户望风而逃,朝廷正式光复湖口要塞。

朱厚照大喜过望,留下部分兵马驻守湖口后,其余官兵再次登船,这回的目标直指南康府城星子县城。

船行至半道,有消息传来,魏国公徐俌兵马已过东至县,正在向南康府于鄱阳湖右岸唯一的县城都昌进发。

而此时宁王统领的叛军主力,正跟王陵之的兵马在南昌府东南的进贤与饶州府西南的余干一线形成对峙的态势。

本来王陵之想趁着宁王主力在外,一举将南昌府城给攻下来,毕竟如今他麾下收拢不少举义的兵马,已然兵强马壮,但获悉宁王回师,王陵之发现自己拥有的优势荡然无存,而且他们从皇帝那里领取的任务是骚扰地方,不能攻城,尤其是张苑严令南昌城务必要交给皇帝来攻取。

因此在刘序劝说下,王陵之主动领军后撤,坐视宁王主力顺利撤回南昌府境,然后才徐徐进逼至余干一线,与宁王留下来殿后的兵马形成对峙之势。

随着宁王撤军,战事已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在整体战略上来说,宁王唯一的翻盘机会,就是在乱战中击溃皇帝亲自统领的中军,趁乱杀掉朱厚照,朝廷必定会发生剧烈动荡,折损皇帝犯下大错的朝廷兵马必然溃散,届时当前的不利局面自然会破解。

但可惜的是此时朱厚照所部并不在南昌府周边。

宁王刚领兵回到南昌城,便得知朱厚照统领朝廷水师,正往南康府城而去,不禁为之胆寒。

这次朱厚照明显比以往更有底气,宁王水师羸弱的秘密已暴露,凭那几十条舟楫根本就不能对朝廷舰队形成威胁,所以长驱直入鄱阳湖腹地朱厚照也毫不畏惧。

宁王不敢放弃南昌府城,北上南康府城跟朱厚照作战,如此一来等于把自己最后一丝生路给堵上了。

……

……

“姓王的小子真是好运气,到了江西腹地,发现地方上真正归附宁王的人少之又少,由他把平乱大旗竖起来,沿途望风而降,结果兵力瞬间膨胀十倍,到现在居然可以自成一军,还跟宁王打起了相持战……老夫颜面何存啊?”

两天后徐俌领军进入江西地界,得知正是因为王陵之把宁王后方搅得鸡犬不宁,宁王才不得不选择撤兵,否则孤师外悬的宁王主力不仅粮道不稳,甚至连老巢都有可能被王陵之给端掉。

徐俌非常不悦,照理说王陵之的出击解了青阳县之围,算是变相帮了他一把,避免了全军覆没的悲惨命运。但徐俌丝毫也没有领情的意思,尤其得知王陵之进入江西腹地后基本没打一场硬仗,沿途都是官员和地方将领开城献降,让他觉得自己的艰苦成就了别人,王陵之算是捡了他的便宜。

徐程虽然知道徐俌是嫉妒心理使然,但只能顺着徐俌的意思说。

“公爷别动怒,咱是中了宁王的奸计,这才在九华山一线遭遇埋伏,不得不连续打硬仗,不然的话,以公爷的威望,抢先进入江西地界,归降的人马更多,想来就算拿下南昌府城也是兵不血刃……这不,咱已进入江西地界,接下来就可以大肆收编兵马,弥补之前的损失。”

徐俌皱眉不已:“不是还有江彬在旁么?”

徐程笑道:“此人不足为虑,若说王将军还有些真本事的话,这位陛下跟前的红人简直就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居然领军留滞石门镇,逡巡不前……他想抢功由得他去,说不定死得比谁都快。”

徐俌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就算有机会他也把握不住……他从安庆府城对岸出兵,比我们快两日左右,结果现在反而被我们抛到后面,若这样都让他抓住机会立功,老夫成什么了?总为别人做嫁衣裳的裁缝么?”

……

……

徐俌加快行军步伐。

大军进入江西地界后,战场态势已呈现一边倒。

宁王出征不利,就算只是战略撤退,但对于那些归附宁王的人来说也觉得大势已去,一切便在于谁都知道宁王想谋夺天下只有进攻一途,根本就没有固守的说法,偏偏宁王知道南昌府出现危机时不是选择继续猛攻,彻底消灭魏国公这路偏师,而是选择撤兵防守,这就让宁王部属看不到丝毫希望。

在这种背景下,无论哪路人马出击,沿途基本都是招降纳叛,只有宁王统领的主力还在苦苦支撑,但眼下基本已无法扳回颓势。

到这个地步,只要眼睛不瞎都明白一件事……宁王大势已去,所剩时日不多,就看他能否把握机会杀掉朱厚照。

可惜朱厚照学精明了,兵马到了南康府城星子县城后也不忙着攻打城池,而是试探性派人去“招降”,结果正如所料,使者进城后,没过多久南康府城内的叛军就开城出城投降。

像德化、湖口、星子这样的大城都被朱厚照接连兵不血刃拿下,形成一种效应,一些本来还在观望的小城守将也没理由坚持……宁王委派的地方官员根本控制不了局势,北边九江府剩下的城镇纷纷反正。

朱厚照志得意满统领大军进驻南康府城。

当晚张苑带着一份名单来见朱厚照,发现唐寅也在,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他怎么也没料到唐寅会如此得朱厚照信任。

“陛下,这是城中逆王委派的官员和将领名单,请陛下降旨,杀掉这些忤逆君王的贰臣!”张苑上来便发狠,便在于这些官员和将领没一个向他送礼,进城后还多有不配合,让张苑心里很不爽。

朱厚照道:“朕已跟唐卿家商议过,开城献降的城池不能随便制造杀戮,怎么说他们也是朕的子民,就算曾误入歧途,也是为时局所逼,他们拨乱反正,响应朝廷兵马,少杀人就是大功一件。”

张苑道:“陛下,不全杀,至少也要杀一儆百吧?不然以后谁都以为背叛朝廷没事……岂不要出大乱子?”

朱厚照摇头:“朕要以仁义治国,岂能随便杀人?这些人是举义归顺,就算是狄夷也不能随便杀……杀俘这种事只有蛮夷才能做出来,朕乃明君圣主,若是连降臣都杀,以后谁还敢对朕开城献降?朕还准备兵不血刃拿下南昌城呢!”

当朱厚照把这话说出,张苑顿时无言以对。

唐寅则在旁行礼:“陛下圣明。”

张苑不由打量唐寅一眼,因为平时这种恭维话都是由他和小拧子这样的近臣去说,而现在却变成名不见经传的唐寅,怎让他不气?

张苑心道:“好个唐寅,走了个姓江的,现在却添个姓唐的,以后还有我什么事?不行,不行,要么把姓唐的拉拢过来,要么干脆把他弄走……”

……

……

朱厚照对战俘的宽仁很快收到效果,南康府城周围的城池本来都在观望,见到朱厚照在拿下星子县城后连降职的事都没做,城里秩序井然,随后各县、镇便开始派人来提献降归顺朝廷之事。

朱厚照对地方上的将领和官员没什么苛求,反而很自豪,自己龙威所及,地方都主动献降,显得他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善莫大焉!

如此一来,宁王的防守战线再一次被压缩。

此时宁王的日子很不好过,随着朝廷兵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统率的兵马已无力支撑,只能命令前线部队回撤南昌府城,准备倚靠南昌城防进行固守。

此时几路兵马开始往南昌府城挺进,连之前用兵谨慎的王陵之,都在宁王撤兵后,一举拿下南昌府东南的进贤县城,两日后又攻取丰城,彻底封堵住宁王南逃之路。

本来朱厚照志得意满,准备一举将南昌府城攻克,可惜天不遂人愿,江南各地普降大雪,这次的雪比之前还要大,山川湖泊都被冰雪覆盖。

朱厚照本想乘船从南康府城出发,经鄱阳湖入章江(明赣江下游称谓),直接进至南昌府城外,但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湖面上冻,让行船变得异常困难。

在不明接下来天气的情况下,朱厚照只能暂时留驻南康府城,准备在大雪融化后再出发。

下雪这几天,南昌府城周围一片死寂。

本来开战后宁王一直在战略上占据主动,偏偏王陵之一路三千人不到的兵马绕击江西腹地,让宁王进退失据,仓促退兵下逐鹿皇位的野心被迅速摧毁,宁王麾下那些将领和谋臣根本就没料到败亡如此之速。

朱厚照虽然在南康府城内没出来,但他还是派人去南昌“劝降”,大意是让宁王极其麾下文武迷途知返,保证不多制造杀戮,大有分化离间之意。

这出自唐寅的手笔。

宁王大势已去,但若做困兽之斗,接下来的战事会造成大规模死伤,而且唐寅也怕朱厚照御驾亲征会给大明安稳带来不利影响……战事本身没什么问题,不过皇帝有可能在此战中犯险,不如直接劝降,同时可以分化瓦解宁王身边人,因为必然有人想投降,有人则会选择死战到底。

一旦宁王麾下文武产生分歧,那宁王兵马的战斗力便会大幅下降,给朝廷平叛带来极大便利。

不过朝廷使者进入南昌城后便没了消息,至于是被扣押还是被杀,暂且没人知晓,宁王也没有派人回应朱厚照。

这让朱厚照很生气,当着张苑和唐寅的面,气急败坏地道:“朕本来就是想要将他五马分尸,考虑到他跟朕同为皇族,要饶他不死,结果却不领情?那朕就攻进城池,杀宁王府个鸡犬不留!”

朱厚照对宁王对自己的漠视很气愤,便在于战事初期宁王将朝廷兵马压制在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让朝廷损失巨大,朱厚照觉得自己的面子严重受损。

所以当宁王对他抛出的橄榄枝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后,朱厚照便下狠心要诛灭宁王全族,这也是朱厚照争强好胜的性格使然。

……

……

又过了两日,大雪停止,气温回升,鄱阳湖冰冻解除。

就在朱厚照准备即刻从陆路出兵南昌时,突然张苑来报,说是从南昌府内来了宁王使者,大概是商议归顺之事。

朱厚照皱眉打量张苑,道:“朕派去的使者到现在都没消息,他居然有脸派人来谈归顺?这应该是缓兵之计吧?”

张苑一脸神秘,上前凑到朱厚照耳边低语两句。

朱厚照眼前一亮,不顾旁边唐寅怪异的目光,一摆手:“赶紧去安排,朕亲自接见这使者便是。”

唐寅问道:“陛下,不知宁王派何人前来出使?”

朱厚照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这个不劳唐卿家费心,不过就是商议归降之事,无需每件事都得你来过问吧……小拧子,你安排唐卿家去休息,今天和明天应该不会再出兵。唐卿家,你先下去吧。”

唐寅满肚子疑问,却只能被迫跟着小拧子往后院去了。

而朱厚照则兴冲冲跟着张苑去了一处小花厅,没等入内,便听到里面有女子说话声,等他进去后才发现是一名美艳妇人正在斥责值守侍卫对她随从不敬。

“陛下驾到。”

张苑有意为朱厚照壮声威,见那女子态度不善,便直接大声发话。

随着张苑话音落下,那女子终于转身看了过来。

朱厚照只是看了一眼,仅惊鸿一瞥,就再也没法从那女子面庞上挪开眼睛。

只见那女子头梳云鬓,乌发如云,长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眉毛修得十分精致,凤目修长,高挺的鼻子,一张红润的樱桃小嘴,她身材高挑,略略偏瘦,穿着一袭雪白的宽身衣裙,显得气质绝佳,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和优雅,诱人之极。

女子上前欠身行礼:“小妇人乃罪臣女娄氏,参见陛下。”

来使不是旁人,正是跟唐寅相识的宁王正妃娄素珍。

娄素珍的祖父娄谅是著名理学家,曾教导王守仁宋儒格物之学,其父娄性曾任南京兵部侍郎,后在白鹿洞书院讲学。娄素珍自小便是美人坯子,因家学渊源,才名远播,曾作《春游》诗:“春晴并辔出芳郊,带得诗来马上敲。著意寻春春不见,东风吹上海棠梢。”

娄素珍美名远扬,十六岁时被宁王朱权五世孙朱宸濠用八抬大轿娶为正妻。

唐寅当年从琼崖晒盐归来,不愿跟沈溪到处打仗,于是带着妻儿出走广州府,游历名山大川,曾在白鹿洞书院短暂听娄性讲学,后因盘缠告尽差点儿流落街头。

娄性知唐寅书法和绘画出色,于是将其推荐到宁王府作塾师,娄素珍正好就是其学生之一。

在唐寅指导下,娄素珍诗书画艺术达到很高造诣,引得江南文人学士,因倾慕娄妃才艺而纷纷聚集宁王府,这也是宁王野心膨胀的重要原因。

面对佳人,朱厚照整个人都有些不自然,上前道:“快快平身,见到朕不必多礼。”

本来朱厚照不想见宁王使者,但听说来的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女娄素珍后,便改变想法,亲自来见,而他一向对妇人感兴趣,见到娄素珍后更是觉得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立即表现出一副猪哥模样,根本就不像是有威仪的皇帝。

娄素珍未料到少年天子会如此不堪,虽然她没抬头正眼瞧朱厚照,但神色间多有拘谨。

朱厚照道:“快……快赐座!”

张苑马上安排人给娄素珍搬来椅子,娄素珍却不愿落坐,轻声道:“皇上抬爱,小妇人乃是替罪夫来向陛下请罪……希望陛下能撤兵,免得江西百姓生灵涂炭。”

朱厚照皱眉:“哎呀,宁王谋朝篡位,朕也知跟你没多大关系……你虽是妇道人家,但熟读诗书,应该明白这层道理……朕已带兵进入江西境内,怎能说退就退?”

娄素珍道:“罪夫会亲自来向陛下请罪。”

“是吗?”

朱厚照颇感惊讶,“他跟你说他会来向朕请罪?朕觉得这事儿很不靠谱啊,他现在手上还握有几万兵马,肯定会顽抗到底……朕要是不彻底平息叛乱,没法撤兵,对天下人很难有个交待。”

此时朱厚照不自觉打起了官腔,一双小眼睛落在娄素珍身上,一刻都不想挪开。

娄素珍仍旧低着头,所以她不知朱厚照目光中的觊觎,依然沉稳地道:“若是陛下答应饶罪夫不死,且能保留世袭爵位的话,罪夫愿意承担过错,将挑唆他背叛朝廷的人献上,交由陛下处置!罪夫谋逆,也因奸人挑唆而起。”

“这个嘛……”

朱厚照没有直接拒绝娄素珍,好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其实他是在想拿什么条件来跟娄素珍交换,逼迫对方就范。

旁边张苑看出一些苗头,赶紧道:“陛下,现在这一出很可能是贼首的缓兵之计。”

朱厚照一怔,随即他想起这是此前他听说宁王派来使者的第一反应,现在只是由张苑再提醒一遍罢了。

娄素珍道:“宁王本为世袭皇族,世代为朝廷镇守江赣,从未有僭越之举,然近年来朝中奸佞当道,地方上更有无耻小人不断挑唆宁王跟朝廷的关系,让陛下以为宁王有反意……但在陛下出兵前,宁王都恪尽职守,从未有谋逆之举,请陛下明察。”

说着,娄素珍再次欠身行礼,语气显得很激动,拼命向朱厚照陈明“冤情”。

朱厚照这次毫不客气,直接伸手去搀扶,当手接触到娄素珍花若凝脂的手臂肌肤后,被娄素珍仓皇间避开。

朱厚照很尴尬,掩饰地笑了笑:“你说的这些话,朕战后一定会详查,不过现在宁王谋反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谁都要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不过朕不想在江西多造杀孽,若是宁王亲自来朕跟前负荆请罪的话,朕可以饶他不死,但他的爵位没法保留了。”

娄素珍一时间没法回答,不过此时她已感受到强烈的危机。

这种危机的起因便是朱厚照对她“毛手毛脚”,而且她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想法:“王爷为何非要让我来?我乃闺中妇人,难道他不知陛下是如此脾性之人?”

娄素珍感觉自己可能被宁王利用,却不敢深想,毕竟她心中对宁王还是非常尊敬的。

跟历史上宁王主动谋反不同,此时的宁王根本就是因为朱厚照出兵而不得不反,宁王准备非常仓促,连娄素珍这样的才女都难免觉得丈夫是被逼反的。

娄素珍一边劝说丈夫投降朝廷顺应大义,一边又想为丈夫和家族开脱,而宁王干脆让她来见朱厚照,一来是不想听她啰嗦,二来也有利用她的意思。

朱厚照道:“宁王妃远道而来,朕不能亏待,赶紧安排住处,有些事咱们可以慢慢谈,朕不着急……百姓民生福祉最为重要,朕也不想让江西地方生灵涂炭,张公公你赶紧去安排啊!”

说话间,朱厚照冲着张苑使了个眼色,眼里满是炙热的火焰。

张苑哪能不明白朱厚照那点小心思,分明是要他把娄素珍安排到隐秘住所,如此方便皇帝随时可以见娄素珍。

张苑安排下人把人送走后,回来听命。

朱厚照在张苑面前丝毫不掩盖对娄素珍的觊觎,目露精光,赞叹道:“这女人,真是世间罕见啊。”

张苑笑道:“陛下,她本为罪臣之妇,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罪责,陛下若垂青于她,那是她的造化,不如由老奴为陛下安排,让陛下您可以……尽兴?”

朱厚照笑看张苑一眼,点头嘉许:“好,这件事由你来安排。但一定不能硬来,朕可不是不讲理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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