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

天子

历史军事

桃花村。   正是春季,靡靡细雨纠缠不休。   村如其名,村前村后各家院落以及周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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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九章 共鸣

寒门状元 by 天子

2020-1-13 19:23

谢迁不信任张苑,所以张苑来跟他要钱,他没轻易松口。

论办事能力,谢迁不一定有当初的刘健和李东阳强,但若是论执拗和倔强,朝中没人能跟他相提并论。

张苑对谢迁恨得牙痒痒,可是他也明白,自己失势一次后,再难让谢迁完全听从他,现在他跟谢迁于朝事多有博弈,二人乃是政敌,只是没有将矛盾公开化罢了。

张苑道:“是陛下要银子,又非咱家,谢阁老到底给还是不给?”

谢迁闭上眼,摇头道:“此事应由陛下来谈,而非张公公你……若是张公公对此有异议,那就请陛下将我等老臣召入宫中,当面跟他提出来。”

这下张苑没辙了,他明白自己不能将谢迁揍一顿,以往对付那些不听话中下层官员的手法不可能会用在谢迁身上。

而皇帝委派差事给他,若是谢迁这边不帮忙,张苑只能干瞪眼。

“皇命难违,陛下的话谢阁老也不听,这是要造反吗?”

张苑气得直跺脚,但无论他怎么发飙,在谢迁看来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行径,谢迁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当初面对皇帝时他都敢犯颜直谏,更何况只是个太监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谢迁道:“规矩就是规矩,不能随时改变,哪怕是陛下也要按照祖制行事,南巡劳民伤财,所以陛下最好是收回成命,若一意孤行,老夫没法阻拦成行,但经费之事老夫不可能相帮。不成规矩,无以方圆,老夫不过是尽职尽责罢了。”

“说得好听……”

张苑知道再跟谢迁谈下去也属徒劳,马上想到,圣旨给谢迁或许无效,但若是拿去给杨一清却未必会遭致反对。

张苑板着脸道:“咱家必会到陛下面前告你一状,若是谢阁老觉得在朝太累,不妨早些辞官回乡,这样规矩也保全了,您谢阁老的名声也保全了,岂不两全其美?”

说完,不等谢迁回答,张苑摔门而去,故意给谢迁脸色看。

……

……

张苑亲自见过杨一清,将同样的意思跟表达清楚后,得到跟谢迁一样的反馈结果。

张苑没辙,只能回去想对策。

“这谢老头,肯定跟杨应宁打过招呼,连说的话都如出一辙,还真是有老的就有小的,怎么如今朝中占据高位的都是一群倔驴?”

张苑越想越不甘心。

关键时候张苑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看起来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对朝事拥有主导权,但关键问题是就算他在上奏朱批中表达出自己的意见,下面也未必会遵照执行,而朱厚照那边也不会追究,使得大明形成一种各自为政的状态。

虽然朱厚照很胡闹,但朝中大臣却循规蹈矩,连同谢迁和杨一清、杨廷和等人在内,这些都是青史留名的能臣,以至于就算没有张苑代天子朱批,朝中也不会出乱子,他张苑变成了印章般可有可无的人物。

甚至现在连用银之事,张苑搬出圣旨来,也一点作用都没有,该回绝还是被回绝,甚至惹了一肚子气。

“真是没见过此等不识相之人,这一百万两银子咱家去何处筹?真是难为我那大侄子了,他估摸也是知道很多事争也无用,干脆装作一无所知,被朝廷克扣建城和造船的银子,依然忍气吞声……他现在隐忍不发,陛下去看过发现情况不对后他该如何解释?难道那时候再告状?”

张苑不理解沈溪的所作所为,觉得是在挖坑准备埋人。

今天面临这种境况,张苑左思右想,最后只能去跟朱厚照回禀。

……

……

翌日一早,张苑再次出现在朱厚照跟前,好像是诉苦一般将昨日他在谢迁和杨廷和处受到的冷遇详细跟朱厚照说明。

但他说的事还是很片面,着眼点只局限于谢迁和杨廷和在听到他传达朱厚照拨款的口谕后,拒绝放款,却没提有关沈溪建造城池和船只费用被克扣的问题。

“……陛下,老奴已在两位大人面前好说歹说,却无济于事,他们说了,陛下您要出巡便是乱了祖宗规矩,只要是违背祖制的事情就算有皇命他们也不会遵从,还将老奴痛骂一顿,差点就把老奴说成祸国殃民之人,陛下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说到最后,张苑几乎是声泪俱下,张苑许久没用这种手段表达情绪,毕竟最近皇帝对他也是爱搭不理。

朱厚照本在那里吃早饭,听了这些话很恼火:“谢阁老和杨尚书是什么人,难道你提前没预料到?银子如果轻轻松松就能要到的话,那当初朕御驾亲征也不会被这群人阻挠,甚至连军费都要沈尚书自己筹集!”

这回答让张苑倍感意外,皇帝居然对臣子不遵守皇命不觉得意外,反而像是帮谢迁和杨一清开脱。

朱厚照再道:“总归朕给你十天时间,一百万两银子你得想办法凑足,若实在不行,你就用耍赖的方法,不给银子你就住到户部衙门去,要不就把事情闹大,让朝野上下都讨论一下,看看谢阁老他们做得对不对……朕想看看你办事的能力,别到朕这里来诉苦,朕不稀罕听。”

张苑一听焉了,心想:“陛下这是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居然让我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去朝廷六部衙门撒泼?若这件事闹得街知巷闻,那我还有何面子?”

就在张苑不知该如何应答时,突然从里面走出一人来,却是一身锦衣华服的沈亦儿。

沈亦儿前段时间感染风寒,宅在房里不出来,这两天身体好转,在交泰殿闷得发慌,早晨听说朱厚照在乾清宫后庑吃饭,便想过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想知道自己平时的伙食跟朱厚照有多大差距。

“让一个太监撒泼耍浑,亏你还是做皇帝的……有这么安排做事的吗?”

沈亦儿远远瞥了饭桌一眼,发现上面没什么稀奇的,清粥小菜,朱厚照吃的居然不如沈家平日的早饭,至少沈家早餐会有酱牛肉或者熏鱼、腊肉之类的荤腥做配菜。

朱厚照见沈亦儿出来,不由起身笑呵呵相迎,道:“皇后过来了?来来,咱坐下一起吃。”

沈亦儿一脸鄙视的神色,道:“谁要跟你一起吃?本姑奶奶只是出来看看,这是什么早饭?人吃的吗?”

若是换作旁人说这话,张苑早就来一句“大胆”,不过眼前可是皇后说的,这位新皇后不但是他的亲侄女,还是皇帝目前最信任,甚至已宠信到没边的一个女人,张苑觉得自己的脑袋瓜有些不够用了。

张苑心道:“之前便听说和大侄女喜欢在陛下面前乱来,但这也太没分寸了吧?居然在陛下面前自称姑奶奶?”

朱厚照却丝毫没觉得尊严受损,反而上前去扶沈亦儿,被沈亦儿瞪一眼只能站在旁边悻悻然搓着手笑。

沈亦儿在桌前坐下,往中间最大的瓷坛里边看了一眼,道:“我道是你这个当皇帝的怎么吃粥呢,感情里面有佐料。”

朱厚照笑道:“那是当然,这可跟普通人家的清粥不同,里面有人参鹿茸这些大补之物,还添加了部分山珍海味,味道极其鲜美……来人啊,赶紧给皇后盛上一碗。”

“不用了。”

沈亦儿坐在那儿,抬头看着张苑,嘟嘴道,“我不想大清早吃这些东西,免得气血上攻,虚不受补,稀里糊涂死了怎么办?这位应该是张公公吧?我觉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不小啊,怎么你过得那么憋屈啊?”

没等朱厚照说话,张苑便笑呵呵接腔:“娘娘真是好记性,老奴正是张苑,您入宫那天……”

他正要好好介绍一番自己,却被朱厚照恶狠狠瞪了一眼,就不敢说话了。

“有你什么事?皇后这是问朕呢。这狗奴才名叫张苑,做事很不靠谱,平时老喜欢给朕找麻烦……现在朕正在安排他做事,皇后别在意。张苑,你可以退下了。”

张苑正要领命告退,沈亦儿突然道:“对下人如此刻薄,你这当皇帝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张公公先别走,我有事问你。”

张苑这下不敢随便应答,不由看了朱厚照一眼,似在等朱厚照吩咐。

朱厚照没好气道:“皇后问你话,只管回答便是。”

“是是是。”

张苑道,“皇后娘娘您请问。”

沈亦儿道:“听说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应该跟朝廷衙门对接,是吧?平时有什么事,都是你在处理吗?”

这问题问得很儿戏,让张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由看着朱厚照,希望朱厚照能给自己一定暗示。

朱厚照笑道:“皇后说对了,平时司礼监就是跟内阁和朝廷各衙门对接,朝廷有什么上奏都会从内阁送到司礼监,再由张苑帮朕朱批,再发往朝廷各衙门……所有朱批都会过朕的眼。”

沈亦儿皱眉道:“那他的权力很大啊,怎么会连银子都讨要不来?另外,我平时没见你处理那些上奏?”

这个问题沈亦儿是问朱厚照的,就好像是在质问他“你为何这么昏庸无能连朝事都不处理”。

这下朱厚照有些尴尬了,虽然他自我感觉良好,但却也隐约知道自己并未做到勤勉克己,被沈亦儿质问居然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张苑在旁心惊胆寒,暗忖:“这世间居然还有人敢这么跟陛下说话?”

朱厚照神色很是别扭:“朕这不平时很忙,没时间处理朝事么?”

沈亦儿不屑地瞥了朱厚照一眼:“忙着做什么?吃喝玩乐?”

这下乾清宫后庑的空气好像凝固了,张苑站在那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心想:“小祖宗这是怎么了?陛下哪里开罪了她,居然故意找茬?但你别趁我在的时候找茬啊,你这不是害人吗?”

朱厚照勉强一笑:“朕平时做什么,难道皇后没看到?怎能算吃喝玩乐?朕之前还御驾亲征,将北方狄夷给平了。”

“那好像不是你干的吧?”

沈亦儿眼神中带着鄙夷,望着朱厚照说道。

朱厚照很尴尬,但更尴尬的却是张苑。

此时张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就算皇帝跟皇后间真有这种非常不客气的对话,也不该是他这个奴才应该旁听的,在张苑看来自己就应该退下,但现在皇帝和皇后没有命令,他只能站在那儿继续听。

朱厚照突然望着张苑,好似是在考验对方一般:“张公公,平时朕对朝事没有什么指点吗?”

张苑赶紧道:“回陛下的话,每天老奴都会将朝中发生的大事跟陛下呈奏,最重点的事情由陛下亲自裁断,至于那些零碎的小事就不劳陛下烦忧,交给老奴这样的庸才办便可,陛下乃是做大事之人。”

“嗯。”

朱厚照对张苑的回答很满意,这也是他之前在想却没有想到的回答。

朱厚照再看着沈亦儿:“皇后,听到了吗?朕平时也是有做事的,不然今日为何会让张公公来这里?朕很忙,这不一边吃早膳一边听他讲,还对他进行指点呢……”

“啧啧。”

沈亦儿仍旧带着鄙视的神色,“我来的时候就听到你让他去户部耍浑,这就是你所谓的指点?作为九五之尊,下出口谕后居然连银子都要不来,那你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劲儿?”

朱厚照苦着脸道:“皇后你不知,朝中有些老臣倚老卖老,非要跟朕作对,他们不管对错,只要朕觉得对的东西他们就会反对,每次都闹得不可开交,所以最后朕不跟他们计较,毕竟他们是老臣,朕需要他们来打理江山。”

张苑赶紧帮腔:“陛下宅心仁厚,乃是对朝中老臣的敬重,若是压迫过甚,臣子表面答应下来,但其实心中充满怨恨。”

“对,朕是不想失去宽仁之心。”

朱厚照跟着说了一句,他跟张苑一唱一和,好像早就商量好一样,在沈亦儿面前装模作样。

沈亦儿却非愚钝之人,她想问题很简单,却能将最重点的点给抓出来,问道:“办不了事情,就说是对大臣尊重,那就索性别做事,干脆将朝廷所有事情都交给那些老臣打理就行了,还要你这个皇帝做什么?”

本来朱厚照觉得自己在女人面前找回尊严,突然被沈亦儿如此质问,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丢了大脸。

沈亦儿继续气呼呼地道:“我听说你当皇帝,从来都是骄横跋扈,不听下面人的意见,你问过他们真的是反对你所有的举动,还是仅仅是反对你做错事?难道那些人疯了,你做什么都反对?还是说他们嫌弃自己的脑袋多了,没事就跟你犯拧,得罪后等着被砍头?”

这下朱厚照没法回答了,不过他也没跟沈亦儿吹胡子瞪眼,便在于朱厚照心里认可沈亦儿说的话,再加上他正在热烈追求沈亦儿,所以觉得沈亦儿放个屁都是香的,更何况现在沈亦儿说得句句在理。

而张苑听了更觉诧异,他不是没见过跟皇帝作对的,但能指着朱厚照鼻子骂的人,他还真没见过除沈亦儿外的第二个人。

张苑心道:“这小妮子看起来人不大,却伶牙俐齿,陛下平时说话那么利索,怎么在这个小妮子面前却显得如此愚拙,这都无言以对了?”

皇帝不知该如何回答,张苑自然不会帮忙解释,这会儿张苑很识相,他心里在琢磨如何才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静默半晌,最后还是朱厚照打破沉默,道:“皇后,朕不瞒你,以前你大哥在朝廷的时候,就有一群人喜欢跟他作对,朕跟你大哥……也就是国舅,从来都是站在一边的,若非沈尚书一直在背后撑着朕,朕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朝中那些领头唱反调的人,就是谢阁老,还有杨大学士和户部杨尚书他们……”

沈亦儿侧着头想了想,问道:“谢阁老,指的是那位提拔了我大哥的谢大人,是吗?”

“就是他。”

朱厚照好像在倒苦水一般,对沈亦儿道,“你大哥还娶了他孙女,你应该认识吧?正是这位谢阁老,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没事就喜欢在朕面前长篇大论,还仗着提拔过你大哥,平时老喜欢在一些事上给你大哥设置难题。”

沈亦儿叉着腰,好像很生气,倒不是她在替朱厚照不值,而是觉得沈溪被欺负她不甘心。

她嘴上嘟哝道:“不是说这个谢大人挺好的,是个慈祥的祖父吗?”

沈亦儿的话,让朱厚照始料未及,他没有想到,沈亦儿平时受到谢恒奴的一些耳濡目染,理所当然以为谢恒奴眼里的爷爷就是真实的谢迁,却不知谢迁在朝中跟在家里是两个样子,而且谢迁对谢恒奴的宠爱近乎溺爱,所以谢恒奴从来不会觉得谢迁不好。

谢恒奴在沈亦儿面前是长辈,她说的话,沈亦儿自小便觉得是真理,而现在朱厚照的话打破了她心中的一贯认知。

朱厚照道:“皇后啊,你年岁小,朕能跟你解释的就是,这人在家里和在朝廷是不一样的,你大哥也同样如此。”

沈亦儿有些不满:“谁说的?我大哥在家里就很严肃,平时没事就喜欢对我指指点点,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他在朝廷里教训人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朱厚照笑呵呵道:“那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你大哥是朕的先生,当初他教导朕学问时,也是喜欢指指点点的,那时候我觉得他很烦。”

朱厚照终于跟沈亦儿在某件事上达成共鸣,忽然觉得沈亦儿更亲切了,心中爱慕更重。

沈亦儿道:“你的意思是说,谢大人在朝中总是给你和我大哥出难题,甚至百般刁难,是吧?”

“对!”

朱厚照很肯定地说道,“要不是他故意找麻烦的话,你大哥在朝中的建树肯定比现在更高,现在他在江南建造新城,准备跟倭寇开战,谢阁老也在拼命给你大哥找麻烦,甚至克扣军费!”

朱厚照的话没让沈亦儿感觉多意外,反而是张苑心头大骇。

张苑心想:“陛下这是随口乱说,还是说早就知道,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沈亦儿蹙眉,气鼓鼓地道:“没想到谢大人是这样的人,他居然这么……对待我大哥,那你还不帮帮我大哥?”

朱厚照道:“朕怎么没帮他?这次不就跟户部讨要一百万两银子,一方面方便咱巡幸江南,可以有银子打点一下,再者要用这笔钱来帮你大哥造船和建城么?你当朕平时不为你大哥着想?”

“那这银子必须要来……区区一百万两,对你个当皇帝的来说算什么事?”沈亦儿这下真着急了,站起身指着朱厚照便好像在发号施令。

眼前这一幕让人不敢直视,张苑只觉得自己心惊肉跳,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朱厚照苦着脸道:“皇后莫要着急,有事咱坐下来慢慢谈……来,坐下来说。”

沈亦儿重新坐回椅子上后,朱厚照才道:“朝廷内的人,时不时给你大哥找麻烦,朕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不朕能想出的对策不多,只能让张公公去户部那边用一些非常规手段……除此之外朕也没什么好办法,难道真让朕把谢阁老给撤下来吗?”

沈亦儿叱道:“怎么不行?他不干人事,就该让他退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贪恋权位?”

朱厚照听到后眼睛骨碌碌乱转,觉得沈亦儿这话说得有些过分。

沈亦儿也是一气之下说出这番话,稍微冷静后,她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妥,嘴上嘟哝道:“好像不行,若是这事让小嫂子知道了,肯定会觉得是我在背后整幺蛾子,以后我回去她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想到这里,沈亦儿立即有了对策,道:“既然他不肯给银子,那就找他来商量,咱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此甚好。”

朱厚照听了沈亦儿的话,不觉得多有道理,但就是要先将恭维送上,让眼前的沈亦儿认定他是个喜欢采纳别人意见的好皇帝。

张苑赶紧道:“陛下,此事不可。谢阁老来,肯定会……”

没等张苑说完,朱厚照便骂道:“朕跟皇后说话,有你这奴才什么事?回头就去把谢阁老给朕请来,朕要当面跟他好好理论一下,凭什么不给朕银子,凭什么要克扣沈尚书的军费?”

第二五〇〇章 老臣遵旨

朱厚照对沈亦儿的建议言听计从,这让张苑心里很不对味。

张苑当然明白有个能左右皇帝意见的人存在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往乾清宫外走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刚走了个大侄子,现在莫非又要多个大侄女跟咱家争权?这叫什么事儿……难道大侄女也想左右朝局?这不会是我那大侄子精心安排的吧?沈家人可真是能人辈出!”

出了乾清门,张苑还没找到人传召谢迁进宫见驾,就见小拧子匆忙而来。

张苑很清楚,现在小拧子晚上基本不会留在乾清宫伴驾,很多时候可以自行出宫或者是留在值班房过夜。

朱厚照不去豹房,最多只是在宫市闲逛,找乐子,小拧子在皇帝跟前的地位随之直线降低。

“张公公?”

小拧子见到张苑有些意外,这段时间张苑面圣比谁都积极,让小拧子觉得自己正在把手头权力拱手相让。

张苑对小拧子抱有一定期望,笑着打起了招呼:“哟,这位不是拧公公吗?这是出宫去了吗?”

小拧子面色稍微沉下来:“陛下有事吩咐办理,咱家刚从宫外回来。”

张苑以为小拧子这话是在糊弄他。

皇帝不可能会有什么事一清早便让小拧子出宫,而小拧子急匆匆的模样在张苑看来也是急于去面圣侍奉左右。

张苑一把将小拧子拦住:“拧公公,这会儿陛下正在跟皇后娘娘用早膳,你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了。”

“嗯?”

小拧子面色带着几分不解,这跟以前朱厚照与沈亦儿貌合神离,从来不在一起吃饭有关,听张苑这么一说,小拧子觉得应该是皇帝跟皇后间的关系有所进益。

张苑道:“怎么,你不信咱家的话?这不咱家刚得陛下御旨,要去传谢阁老进宫面圣,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呢。”

在这件事上,张苑没有任何欺瞒的意思,故意把真相告知小拧子,要给对方添堵。

小拧子皱眉:“有此等事?”

张苑笑道:“咱家马上就要派人去传谢阁老入宫,事情是否有,你接下来便会看到。你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可是能耐得紧,在陛下面前……直言不讳,从今往后陛下可能连朝事都要听从于皇后,到时候你跟咱家……”

张苑的脸色突然变得阴冷下来,想恐吓小拧子跟他站在一线。

小拧子却见怪不怪,道:“陛下平时听皇后娘娘的地方多着呢……咱家没时间跟张公公你瞎扯淡,陛下交待的差事得赶紧前去复命,就此别过!”

小拧子说完,匆忙往里面去了,这次张苑再阻拦不得。

目送小拧子进入乾清宫正殿大门后,张苑心里琢磨开了:“这小子,说得就跟真的一样,不会真是一早他便去办什么皇差吧?陛下对朝中很多事都明白,我这边许多事情都隐瞒不报,陛下却清楚得紧,说明他有别的消息渠道……会不会便是这小东西捣鬼?”

……

……

很多事,张苑来不及多想,眼前他得赶紧派人去传谢迁进宫。

谢迁突然得知自己被传召面圣,多少有些意外。

之前谢迁的确非常想见朱厚照,但机会就在眼前,他却不知自己面圣后该说什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见驾的思想准备。

入宫在即,来不及找人商议,谢迁只能边走边想。

昨夜他住在长安街小院,距离宫门虽然不远,但走一趟乾清宫对他来说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谢迁仔细琢磨:“定是为调拨银两南巡之事……张苑可能在陛下跟前将事情抖露出来,不过怪不得他,他领皇命办事,我没答应,陛下怎能不过问?”

本来谢迁稍微安定的心思,突然焦躁起来,“见了陛下,我能说什么?难道跟陛下进谏说南巡劳民伤财?陛下能听得进去?”

谢迁进言次数多了,发现朱厚照听不进人劝,或者是听不进他这样的忠直老臣劝谏之后,他便觉得进言根本是自取其辱,还不如采取一些相对变通的方法,但可惜他的脑筋瓜不如沈溪那么灵活。

“现在跟之厚闹了点别扭,以至于不能去问他的意见,若是换作当年先皇时遇到什么疑难,找他一下子便解决了。这小子把心思全用在对付我,以及如何应付新皇身上,眼看路子走偏了啊……”

本来对跟沈溪闹翻还有些许懊恼,但转眼谢迁便找到正义的基点,把沈溪归在“走歪路”的年轻人上。

谢迁快步过了奉天门,只见张苑已在丹陛下等候,没等谢迁靠前那边张苑已主动迎过来。

“谢阁老,这可是陛下传您来的,不是咱家。”张苑仿佛先打预防针一般,把这次事情的原委跟谢迁说清楚,“皇后娘娘听说谢阁老您一口回绝陛下调拨银两的御旨,便对陛下提出建议,要跟你当面理论。”

张苑生怕旁人不知沈亦儿干政,故意在谢迁面前强调这件事是新皇后的主意。

谢迁对张苑的话缺乏基本的信任,心里琢磨开了:“沈家小女不过是个稚子,能懂什么?张苑这栽赃陷害的手法并不高明。”

谢迁冷声道:“无论何时,老夫的意见都是如此,陛下南巡本就是劳民伤财,会给大明江山社稷带来不安定因素,老夫绝对不同意陛下南巡。”

张苑笑道:“谢阁老这是气恼咱家将此事告知陛下……不过没办法,咱家被催得紧,事情办不成只能跟陛下如实汇报,若谢阁老同意此事,何至于此?谢阁老反对的话莫要对咱家讲,只管去跟陛下提出来,或许陛下对谢阁老的意见会赞同,取消南下的计划呢?”

谢迁轻哼一声,对张苑的态度极为冷漠,但他不着急走,想要从张苑这里探知皇帝跟前的一些事。

张苑再道:“以前咱家不明白为何沈大人应允自家妹子入宫,现在终于醒悟了……就算沈大人不在,也会有人在陛下面前进言,让陛下时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谢阁老,咱家不拦着您,您老请吧。”

……

……

本来谢迁的心情没那么糟糕,在跟张苑一番对话后,发现自己心境乱了。

张苑最后那番话对他触动很大,沈溪不在京城,却让自己的妹妹进言,这跟后宫干政没什么区别,这也是历来王朝最忌讳之事,谢迁当然怕沈亦儿年岁小没人规范,将来会胡作非为。

谢迁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进入乾清宫,往四下看了看,除了皇帝坐在案桌后外,只有小拧子侍立御座旁,不见沈皇后的身影。

“老臣见过陛下。”谢迁拱手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谢阁老多礼了,多日不见,身体还好吧?”

谢迁没有抬头,恭敬地说道:“老臣身体还好,劳陛下挂心了。”

朱厚照道:“谢阁老,有话便直说,朕跟户部提出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南巡费用,还有沈尚书的军费,听说你那边直接回绝了,可有此事?”

皇帝一上来问话就很直接,让谢迁稍微有些不适应,稍微迟疑之后才道:“老臣对于户部之事不太了解。”

虽然现在朝中包括皇帝在内都知道谢迁左右朝局,但有些事谢迁自己却不能承认,他作为内阁首辅实质上只是皇帝的顾问和秘书,如今却僭越管理朝政,让朝中大臣都听从他的吩咐办事,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宰相,这是违背大明祖制之事。

朱厚照道:“就当你不了解,朕问你,现在朕要跟你要一百万两银子,谢阁老给还是不给?”

此话依然问得非常直接,谢迁镇定自若地回答:“陛下,您离开京师,难免会造成朝廷乱局,实非上上之选。”

朱厚照语气显得有几分不善:“正面回答问题吧。”

说话时,朱厚照侧目往远处一处屏风后看,显然那边有什么文章,谢迁虽然留意到这点,却不认为此时有谁会站在屏风后,并未多想,直接道:“老臣没有资格决定户部是否要调动府库银子,不过想来年初预算和年底结算时,早就将银两归了用途,不能轻易挪用。即便此时有富余,现在调动了,年底时也会在某些方面出现亏空。”

朱厚照显得有几分不耐烦,拿起桌上的账本一摔,瞪着谢迁道:“这是今年户部府库存银情况,足足有一千六百多万两银子……若是没人跟朕说,朕都不知原来朝廷如此富裕。”

“陛下……”

谢迁没料到深居皇宫平时不问朝事的朱厚照,此时如此“睿智”,居然把户部府库的账册都找来了。

朱厚照道:“朕不想听谢阁老解释,朕也知道,这批银子是这两年朝廷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还有便是盐茶铁改革带来的收益……这其实都是沈尚书的功劳。”

“现在沈尚书在江南准备跟倭寇作战,可惜手头经费不足,难道朕就眼睁睁看着他在江南徒劳无功?朕作为皇帝,又是朕亲自委派他去平靖海疆,若不做点事情,那朕枉为人君。此事便如此定了,不得再议!”

即便这次朱厚照听了沈亦儿的,要对谢迁有耐心,但是他着急蛮横起来,什么道理都不记得,只知道用自己皇帝的身份去压谢迁。

谢迁老成持重,还是朱厚照老爹的老师,大明有尊师重道的传统,但这不是朱厚照的风格。

谢迁面对皇帝如此压力不为所动,道:“陛下做任何事当以守规矩为先,若规矩不立,如何能立国?”

朱厚照这边对谢迁没辙,谢迁也无法规劝说皇帝,二人只能互相想办法消磨对方锐气。

朱厚照怒道:“朕是皇帝,难道决定有关社稷之事,还要听从你这个臣子的?”

或许是太过气愤,朱厚照从御座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谢迁,就差冲下去掐架了。

便在此时,只听“砰”一声闷响,却是屏风后丢出只凤头女屐来。朱厚照一怔,随即坐回椅子上。

谢迁听到一声怪响,不由侧头瞥了一眼,发现不远处那只凤头鞋时,脸色一变,心里开始琢磨开来:“莫非真是沈家小女在里面?”

朱厚照一下子没了脾气,等他再次从御座上站起来时,神色变得异常平静。他走下御阶,看样子是想到近前跟谢迁理论。

谢迁心里有些不安,但作为臣子只能低着头。

不想朱厚照并未径直到谢迁跟前,而是折道往屏风后去了,随即里面传来嗡嗡的说话声,可惜因为距离有些远,谢迁听不清里边在说什么,甚至具体是什么人谢迁都不好去下定论。

“这是怎么回事?”

谢迁非常费解,以前每次跟皇帝谈话都没这么麻烦,不过基本是以不欢而散收场,好像这次起了冲突后,朱厚照未像以前那样直接丢下句话便甩袖而去,这次耐心比以往强多了。

过了半晌,朱厚照从屏风后出来,在小拧子的搀扶下坐回龙椅上。

朱厚照道:“谢阁老,一百万两银子,就当是朕借你的,回头还到户部账上,你看如何?”

谢迁听到这话不由大跌眼镜。

皇帝用威严逼迫不得,居然提出借钱,这也算是开创历史先河,若皇帝只是跟臣子借或许不算什么,现在是跟户部借钱,等于说天下之主要跟他的臣子商量从自己府库拿银子不得,只能跟臣子商量从府库借钱。

从这点上,谢迁便感觉朱厚照态度的转变,虽说听起来很荒唐,但谢迁的执拗显然不如之前强烈。

谢迁心想:“难道说对皇帝和沈之厚来说,这一百万两银子太过重要,要到非借不可的地步?”

朱厚照见谢迁不回答,以为谢迁不会同意,只好耐着性子将从屏风后讨来的“绝招”继续用下去,道:“若是谢阁老怕朕不还的话,那朕就先以内府明年的开销作为抵押,朕还可以给你打欠条,保证明年今天之前将银子全都归还户部。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谢迁黑着脸道:“陛下身为九五之尊,何必如此?”

朱厚照也有些气恼:“谢阁老,若是你肯痛快答应调拨银子的话,朕何至于如此?现在谁都知道户部有钱,而朕现在南巡还有沈尚书出兵平息倭寇都需要银子,沈尚书那边甚至还要造大海船,这没银子能打赢这场仗吗?”

“朕难道是用来挥霍无度的吗?这些都是必要的开支,朕现在跟你商量,若是你不同意的话,朕就开朝议商量,若是朝议也不同意的话,朕就去跟京师的士绅借,以朕的名誉作为担保,就不信他们不借!”

面对皇帝如此蛮横的态度,谢迁感到很无语。

谢迁当了多年首辅,根本就不怕朱厚照跟他发脾气,最多互不干涉,而朱厚照又没那么大的耐心管理朝事,最后很多事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发展,就算偶尔有执拗不过的,谢迁也会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连对鞑靼之战,朝廷都没调拨太多银两,最后反而有赚。

不过现在朱厚照来耍浑这套,谢迁就有点招架不了。

谢迁心想:“陛下若跑去跟士绅借钱,朝野知道因为我僭越阻碍户部调拨银子而拖欠沈之厚军费,让陛下非要到向外借钱的地步,臣僚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陛下胡闹,还是觉得我这个首辅大臣一门心思跟陛下作对?”

谢迁突然觉得这招很阴损,朱厚照把自己摆在一个受害者的立场上,让他下不来台。

谢迁再一想:“就算臣僚会站在我这边,百姓会怎么想老夫还有满朝大臣?那时候怕是没人觉得皇帝是在胡闹,反而觉得我们这些兢兢业业的臣子逼迫太甚,带头违背三纲五常……”

因为被皇帝借钱的举动震慑,谢迁半晌没说出话,一句拒绝的话都没法出口。

而朱厚照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听了沈亦儿借钱的建议,为了哄沈亦儿开心,才到谢迁面前低声下气说话。

若非沈亦儿在旁,他才没耐心跟大臣借钱,当然朱厚照会觉得借钱是“馊主意”,哪里有皇帝跟臣子借钱的?

这得多掉价?

所以朱厚照不知道这一招对谢迁的冲击是有多大,朱厚照自己也带着几分不解:“谢阁老这是怎么了?他不想借就明说,连话都不说,这是准备对朕无声抗议?”

朱厚照实在等得不耐烦,道:“谢阁老若是不借就算了。”

这下等于是让谢迁再没有任何退路,谢迁苦着脸道:“陛下,若您是实在需要这一百万两银子,也并非不可……”

“嗯?”

朱厚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回事,你不同意给银子,我说要跟你借,你不用我借了,要直接给我?

这算什么意思?

谢迁道:“若这一百万两白银是用在军费以及必要用度上,老臣认为有必要,但就怕有人会私下挪用这批银子。”

朱厚照听到这话后不由觉得谢迁有几分通情达理。

连固执的谢老头都妥协了,朱厚照也是个明理之人,自然不会再用强硬的态度去跟谢迁说话,笑着道:“这是当然,朕都打算借银子了,怎会胡乱花钱?所有钱都用在必要的开支上。”

朱厚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琢磨:“什么是必要开支?朕给人打赏个几百两银子算不算?”

谢迁并不知皇帝只是糊弄他,继续道:“若陛下取消南巡之事,户部可以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军费。”

谢迁已感觉到阻碍朱厚照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不太可能,所以尽可能通过答应这件事来交换更多条件,而最优先的当然是阻止朱厚照离开京城。

朱厚照一摆手:“这个可不行。朕已准备好南巡之事,取消的话太过突然,也会让人觉得朕言而无信,定好的事岂能说取消就取消?不过朕可以答应谢阁老,南下途中绝对不会有任何铺张浪费和扰民的情况出现,至于银子用度,户部可以找专人陪同南下,监督这批银子的使用情况。”

谢迁本来看不起朱厚照,但听了这番话后,却发现朱厚照说话条理有度,很多事考虑周全,并非是他印象中一个胡闹昏君应该有的形象。

朱厚照再道:“若谢阁老实在不放心,可以一同南下,不过以朕想来,京城应该有能替朕做主之人主持大局,朕准备带司礼监掌印张苑一同南下,而谢阁老可以留在朝中,全权处理天下事务!”

又是一个让谢迁觉得没法拒绝的条件。

之前皇帝御驾亲征,谢迁被调到三边当苦役,什么事要先送到宣府交给张苑和朱厚照处理,造成了张苑一手遮天的情况,以致后来战局陷入被动。

当时谢迁便在想,若是一切事务都交给他来处理,朝中事务不至于发生混乱,或许中原灾祸也不会蔓延。

现在朱厚照提出南下,仍旧要带张苑同行,却让他留在京城处理所有事务,等于说谢迁变相成为监国,如此一来谢迁基本不用再受司礼监和皇帝牵制,谢迁处理起朝事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现在就好像让谢迁做一个选择,花原本属于朱厚照的一百万两银子,完成一场对家国有利的战事,还能换到自己未来半年甚至一年的朝政管辖权限,让朝廷一切政策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

谢迁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但就算谢迁此时被说动,但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交换更多的条件。

但就在谢迁准备开口时,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了:“是否同意,谢阁老请给个痛快话吧?再多说也无益。”

这下谢迁反而陷入被动,难得皇帝转性跟他商议,过了这村没这店,谢迁不再拒绝,直接行礼:“老臣遵旨。”

第二五〇一章 我的梦想

朱厚照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调度户部银两上跟谢迁这个老顽固谈妥,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不过在确定谢迁不是跟他开玩笑后,朱厚照便笑呵呵接受这种“好意”,此事让他受到极大的启发。

谢迁离开后,朱厚照心里还在琢磨:“早知道的话那么麻烦干嘛,每次都跟谢阁老借银子好了,这样他每次都会同意,或许是他觉得朕可怜吧……嘿嘿……”

虽然朱厚照也觉得有几分丢面子,但对于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就在他瞎琢磨的时候,沈亦儿从屏风后走出来,气鼓鼓地望着朱厚照,好像之前朱厚照的表现丢了她的脸。

“皇后,刚才朕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谢阁老答应让户部调拨一百万两银子来给我们花销……”

朱厚照迫不及待要跟沈亦儿分享好消息。

沈亦儿不顾小拧子在场,当即斥责:“不是说都用作军费吗?你现在居然想用来自己花,指不定要用多少……我帮你忙是为了给我大哥筹银子打仗的……”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想要让眼前的小姑奶奶认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苦着一张脸道:“朕也没说不给沈尚书当军费啊……刚才朕跟谢阁老说过了,这些银子会用在正途上。”

沈亦儿道:“我不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私下把钱挪用?只有这一百万两银子,若是你花干净了,我大哥那边就没银子了。”

朱厚照想了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沈亦儿应答。

小拧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料到皇帝跟皇后之间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斗嘴,小拧子这会儿心思跟之前的张苑基本相同,都不想表现自己,躲在旁一声不吭。

朱厚照道:“那朕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沈亦儿继续叉着腰,腮帮子鼓鼓的:“我大哥的银子,我先帮他收下了,账目不但要接受户部的人监督,我也要亲自看着,每一笔开支都要经过我审核,知道吗?”

“这怎么行?”

朱厚照一听急了,自己好不容易要来一百万两银子,就算是以军费的名义讨来的,但他实际上只是想给沈溪个二三十万两意思一下,大多数他准备拿来在南下途中恣意挥霍。

但现在有个女人要伸手管账,这在民间家庭并不稀奇,但放在皇家就显得太过另类了。

没有哪个皇帝会让自己的经济大权落到女人手中……皇帝权力大,身边女人众多,就算再宠爱哪个嫔妃,也不可能把江山拱手相让,当然这只是明朝皇帝跟皇后相处的情况,前朝不算。

朱厚照道:“朕借的银子,怎能全给你?”

沈亦儿骂道:“什么你的我的,就是咱夫妻俩的,还是我帮你出的主意要到的钱……若是你把其中大部分给我大哥充当军费,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一部分,如果你不肯……以后跟你说一句话,本姑奶奶就跟你姓。”

朱厚照这下彻底没脾气了,虽然他很需要那一百万两银子,但想到因此而开罪这位小祖宗,他终归有些底气不足。

最后朱厚照只能苦着脸道:“皇后你别着急,有事好商量嘛,这些银子……大不了都归到你保管,要用到什么地方,你说了算。”

……

……

朱厚照很憋屈,虽然最后让沈亦儿监管银子使用的决定是他做出的,但始终不甘心。

沈亦儿带着宫女回到交泰殿,朱厚照坐在乾清宫大殿的案桌后边,独自生着闷气,只有小拧子陪伴身边。

朱厚照突然道:“朕若是把这一百万两银子给皇后,她一定全都给沈尚书,谁让人家是兄妹,互相间会偏帮呢?”

小拧子想了想,本来他准备跟朱厚照搭话,但忽然念及这是皇帝家事,以他的身份不该牵扯进去,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朱厚照再道:“小拧子,你觉得朕应该如何保住银子?或者再去跟谢阁老借个几十万两?”

现在皇帝已明确谈话对象,小拧子没法再躲避了,只好出言:“陛下,以奴婢想来,皇后娘娘不会将这些银子悉数扣下,到底只有账册在皇后娘娘手上,而银子……她怎么可能看管得住?”

朱厚照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儿道:“正是如此,她一个丫头片子,哪里懂得一百万两银子是多少?而且银子总归有折色,运送途中也会有损耗,到时候朕有大把的理由跟她解释……”

“嘿嘿,皇后根本难以察觉其中猫腻,朕只要在花银子的时候不走账便可,最后她以为留下大笔银子,但实际上……”

本来朱厚照很兴奋,但说到后来,脸色慢慢变得颓丧起来,显然是发现了自己考虑并不周详。

朱厚照幽幽叹了口气,苦着脸道:“朕都已答应皇后,却在背后耍诈,她知道真相的话……一辈子都不理朕了吧?”

说到这里,朱厚照重新陷入懊恼中,坐在那儿蹙眉沉思,苦恼的模样让小拧子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颠覆了。

小拧子心道:“皇后到底有多大的魔力?若说陛下一天两天如此也就罢了,怎到现在还深陷情网走不出来?以后不会夏皇后在皇宫和朝廷说一不二,慢慢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吧?”

想到这里,小拧子自己也会觉得这想法太过疯狂,低着头不敢跟朱厚照对话。

朱厚照喃喃自语:“不行不行,这一百万两银子主要用在沈尚书军费上,朕答应过谢阁老和皇后,若言而无信,以后再想赢得他们信任就难了,不过南下经费终归还是要有,那就另行筹措资金得了。”

到最后朱厚照终于想明白了,不再去动那一百万两银子的歪脑筋,转而想办法另行筹措银子,总归他有张苑和小拧子等人可以帮他活动,以前刘瑾、张苑等人可是源源不断为他敛财的。

朱厚照望着小拧子道:“距离出发没几天了,中秋节后次日便要启程,应该准备的让人全部准备妥当……你去跟张苑说清楚,你们俩去看看是否有人愿意为朕南巡之事筹措银两,谁忠心谁不忠心,就看这次是否能让朕满意!”

小拧子听得目瞪口呆,皇帝居然要以贡献银子多寡来决定谁忠心与否,这跟当初出卖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一事如出一辙。

……

……

小拧子没办法了,他只能去找张苑商议,而自己却没打算给朱厚照筹钱。

其实朝廷府库有的是钱,但内库这边却因为朱厚照挥霍无度几乎被掏空,谢迁管理财政极为严谨,让朱厚照平时很难向户部伸手,花费日益捉襟见肘,好在之前抄刘瑾府邸时大捞了一笔。

朱厚照花钱如流水,小拧子知道自己没法满足朱厚照的好胃口,而且他也清楚自己暂时没有进入司礼监当掌印或者是秉笔太监的希望,干脆把这差事交给张苑,自己宁可当个传声筒。

小拧子在司礼监掌印房把事情跟张苑一说,张苑显得很惊讶:“陛下要银子?不是听说陛下刚从谢阁老那里要得一百万两?”

小拧子道:“陛下说了,这一百万两银子将会充作沈尚书的平倭军费,即便陛下要花销也不过是取其一小部分,南下主要开支还是要靠张公公你来筹措。”

张苑显得有几分难以理解,问道:“陛下都将银子要来了,且是以南巡的名义拿到手的,凭何全都给沈大人?”

张苑不知内情,理所当然以为朱厚照不可能那么大度。

从张苑的角度出发,他希望看到朱厚照多跟户部要银两,如此一来钱便落到他手上,从中中饱私囊的机会就多了,但若是悉数调拨给沈溪的话,等于说他一丝一毫玩猫腻的机会都没有。

小拧子不耐烦地道:“这种事,不需要咱家跟张公公你解释太多吧?”

有关皇帝应允谢迁和沈亦儿二人找人监管资金使用,甚至皇后打算亲自管账之事,小拧子不想告知张苑。

小拧子的话让张苑越发迷惑不解,他皱眉打量小拧子:“小拧子,你不会是到咱家这里来信口开河的吧?”

“爱信不信。”

小拧子一撇嘴道,“陛下已吩咐下来,剩下的事就跟咱家无关了,咱家还要回去伺候陛下,走了!”

说完,小拧子果真转身径直离去。

……

……

张苑没有出门送小拧子,站在那儿伫立半响没回过神来。

“张公公,刚才拧公公来这边有事?”李兴从保宁门进来,远远看到小拧子出崇楼而去,有些好奇,连忙来到掌印房问张苑。

张苑随口回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陛下要银子罢了。”

本来张苑对李兴很不耐烦,正准备迁怒,突然想到可以把帮皇帝敛财之事交给下面这些人,顿时转变口风。

“陛下南巡,从户部调拨了一百万两银子,如今谢阁老和户部杨尚书均已同意,陛下却说钱要用在正途上,主要交给沈尚书打倭寇所用,不能擅动……如此一来,陛下南巡开销不是需要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费心么?”

“啊?”

李兴对于皇帝能跟谢迁达成和解,成功从户部讨得银子,还把银子充作军费很意外。

张苑冷笑:“不管怎么着都要给陛下筹措十万两银子,二十四监衙门每个管事都有任务,不得推脱,人人有份!”

……

……

京城这边为皇帝出游之事筹措银两,四方寻求赞助,发起者正是司礼监衙门。

就连高凤都被调动起来,到处找人募集资金,以保住他秉笔太监的位置,为此甚至连张太后都支持了一百两。

至于皇帝从户部调拨来的一百万两银子如数调拨到位,将随同皇帝南下的队伍一起运往江南。

大明没有类似于银行性质的钱庄。

十多年前,沈溪曾在福建和临近的广东、江西、浙江一些地方开设兑换银子和铜钱的钱庄,后来随着汀州商会瓦解,这些钱庄相继被各地官府或者商会接管,同时一些官员受到启发,以官府名义开设了一批,甚至如今在南京、苏州等地已开始有存钱业务的钱庄出现,当然这里的存钱是不给利息的,还要给钱庄保管费,着实奇葩。

沈溪有意在新城开设具有后世货币信贷业务的银行性质的票号钱庄,不过因沈溪没有得到皇帝首肯,同时他也不是户部尚书,此事暂时只在筹措中。

没有可以通兑通取的票号钱庄,银子在各地间运送有诸多不便,就算实力再雄厚的钱庄也不可能一次兑换一百万两银子,这笔钱非要以官兵押运不可。

有人想中饱私囊,更多的人则是想平平安安把银子送到江南,交到沈溪手上。

为了保证银子专款专用,谢迁花费了不少心思,一改之前跟沈溪以及皇帝作对的做法,反而在皇帝南巡以及沈溪备战之事上多有帮助,户部和工部那边通通开了口子,各种各样的支持源源不断送到沈溪手上。

对于突然而来的资助,沈溪始料未及。

因为以沈溪的筹划,短时间内已解决新城建设的资金短缺问题,根本不需要朝廷再调拨经费。

不过银子始终不怕多,这笔钱的到来给沈溪带来诸多便利,本来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瞬间好转,甚至沈溪还可以拿这笔钱开设更多工坊,以银子生银子,将以上海县城为中心的新城建得更加辉煌灿烂。

“……老爷,朝廷之前不是说对建造新城不支持么,怎么突然间风向就变了?这一百万两到底只是谣传,还是真的?”

作为沈溪的大管家,惠娘不敢相信朝廷能一次调拨一百万两银子给沈溪,这几乎将之前朝廷拖欠沈溪军费和建造城池、船厂、船只的费用解决大半。

以惠娘想来,朝廷不可能会完全顺着沈溪的意思,更像是酝酿着一场天大的阴谋,不可不慎。

沈溪道:“我自己也不知是否为真,不过这次谢阁老亲自点了头,想来事情八九不离十。但最大的变数,还在于这笔银子是否能顺利运到江南。”

惠娘想了想,点头道:“就算此事为真,但银子落实可能需要两三个月时间……能在年底前到账就算好的。”

惠娘对于新城如今的境况很了解,她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现在新城所缺不是银子,而是各种各样的物资。

江南富庶之地,看起来有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大明长久以来都还处于一种相对封闭落后的市场环境,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银子或者铜钱买来,大明不是市场经济,许多时候民间购买商品,多以物易物,跟原始社会没多大区别。

百姓对于铜钱和银子不太信任,对大明宝钞等纸币就更加不信任了,因为这些东西的价值随时会变,这也跟大明缺少白银和铜有关,银子和铜钱几乎不是普通百姓能接触的东西,就算有也非常少,反而以物易物最方便。

李衿也在旁说道:“咱建造新城,花费那么多铜钱和银子,江南物价已经猛涨一拨,连同闽粤之地物价也在飞涨,这些银子能办到的事情并不多。”

惠娘道:“或许老爷不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是对的,市面银子多了,大明自家的货物就少了,一下子流入那么多白银,物价不涨才怪。”

沈溪摇头:“或许在你们看来,白银流入对我们不利,但这里我要跟你们说的是,阵痛是完成改革的必要条件……”

“若是没有这些白银,大明百姓会长期处在一种以物易物的落后环境中,商人的利益会被摊薄,而有心投身工商业的人就可能因此改变想法,地主守着土地不思进取,大明将永远是农耕社会。”

沈溪的话很深奥,即便惠娘和李衿都是有才学的女人,听了这话还是不由对视一眼,都能清楚看到对方眼中的迷惑。

惠娘摇头:“老爷说得太深奥了,不如浅显些来说。”

沈溪笑道:“你们以前都做过生意,应该知道限制商业发展的桎梏是什么吧?不需要你们回答,你们想想以前做买卖最怕的是什么?银子的折色,还有铜钱的年份和含铜量,大明宝钞年份是否保值,还有商品成色,等等等等……”

“其实这一切归根结底在于流通货币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更有一些黑心的家伙在货币上做文章,在银子和铜钱中参杂太多杂质,以至于货币价值得不到保证,到最后不得不以物易物,以确保买卖公平。”

惠娘和李衿仔细想了想,一起点头,她们都是生意人,当然知道当前营商环境如何。

沈溪道:“因为大明黄金、白银和铜等贵重金属极度缺乏,使得纯度很高的黄金、白银基本不会在市面流通,流通的基本都是劣币,比如说成色很差的银子,或者劣质的铜币,又或者是那些年份久远纸张发霉的大明宝钞,而成色好的货币基本都为士绅、地主或商贾收藏……”

“有关经济学的东西我没法跟你们解释太多,总归就是市面上成色好的货币越来越少,伪劣货币却越来越多,随着劣币驱逐良币,对手工艺者的影响便会增大,因为就算他们能制造出产品,也缺少流通变现的渠道,商人也是有一笔赚一笔,然后把白银、铜板、宝钞和货物兑换成土地,以本守之。”

惠娘依然在皱眉思索,李衿却已经听明白了,点头道:“老爷说得很有道理。”

惠娘问道:“所以老爷就想办法让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增多,让普通商贾和百姓可以拿白银作为流通物,刺激工人、农民生产出更多的货品,刺激工商业发展?”

沈溪笑道:“还是惠娘你了解我的心思,其实要解释的地方不少,但大致意思便是如此,白银的增多对大明经济平稳发展非常有好处。”

“未必吧。”

惠娘摇头道,“市面上白银多了,会刺激部分人投身工商业,但华夏自古以来的生活模式也会随之改变,许多人却因循守旧……白银加大流通,会让这种不确定因素增多……不是吗?”

惠娘迫切想得到答案,沈溪却只是摇摇头否定她的看法。

沈溪道:“或许在惠娘看来,任何改变都属于徒劳无功,或者说改变意味着颠覆,意味着固有的秩序不存。”

“但这里我想说的是,华夏文明经过一次次改变才走到今天,如果一定要因循守旧,那么科技和社会发展就将处于停滞不前的地步,你看看,曾经根本不起眼的西方小国佛郎机,可以用船舰利炮打开我们的过门,若非当初侥幸获胜,或许大明海疆会遭遇他们持续不断的骚扰。”

“你再看看沿海倭寇,只因为他们不因循守旧,便制造出大船,可以跟佛郎机人和海外各色人等做买卖,居然在大明近海跟朝廷分庭抗礼,形成巨大的安全隐患,非要逼着我跟他们交战,将他们铲除。”

“这一切难道不足以证明,因循守旧的结果只会被先进的文明淘汰,落后就要挨打吗?”

也许是沈溪对华夏历史了解太多,深知未来大明走向,可以说明朝的灭亡跟因循守旧关系重大,至于明清两朝闭关锁国给华夏文明带来怎样颠覆性的影响,他没法跟惠娘和李衿做解释,只能是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出现,他要做的就是要先世人一步去做一些事,如此才能掌握主动权。

好在当今皇帝是胡闹且开明的朱厚照,沈溪一直没有刻意改变正德的品性,也是看中朱厚照的冒险精神,若强行让朱厚照当一个忠厚刻板、符合儒家思想的好皇帝,那他的改革计划也会胎死腹中。

但即便如此,沈溪依然觉得自己在朝中受到到的阻力太大,便在于那些老臣没有一个有进步思想,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抱着大明乃是天朝上国的思想,一步步看着大明走向衰落。

沈溪再道:“因为蒙上眼睛,我们看不到外面世界的改变,但我并不想当一个一叶障目之愚人,惠娘,我希望你和衿儿能最大程度帮我,我希望把新城建造成未来世界的中心,四海来朝时,这里便是迎接他们的港口,这里拥有整个世界最先进的文化思想和技术。”

“未来是全世界来大明模仿我们,而不是我们被动去模仿世界,改变历史进程的科技必须要出自这里……这才是我的梦想。”

第二五〇二章 希望

沈溪很多理念,都深思熟虑多年,或许有过于理想化的东西,不过大致说来,这已是他现在身份和处境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治国方略。

但就算如此仍旧遭遇巨大阻力!

这时代根深蒂固的守旧思想,还有儒家掌握的话语权和对人的品性的清议权,以及来自皇权的限制,都不是沈溪一下子能突破重围的。

沈溪不想等七老八十自己在朝中掌控一切,或者自己篡位当皇帝后再推行改革,若是不适合这时代的东西,就算是再先进也不能要,但若是能循序渐进,于潜移默化中推进科学与技术进步,进而促进生产力大发展,他会义无反顾投身其中。

惠娘和李衿在很多事上全力支持沈溪,但还是有一定限制,便在于惠娘和李衿没法完全理解沈溪的理念。

新城建设的经费问题得以解决,沈溪可以拿出更多心思放在造船上,但此时他却有些心绪不宁,心中好像住进了个魔鬼,一直挑唆着他做某件事,但他偏偏知道这件事不能做,那意味着他未来自己的生活会出现巨大改变。

“为什么到了江南,看到这座城池愈完善,不详的感觉却愈强烈,我对未来更加没信心了呢?”

沈溪心情郁结,许多问题找不到答案,偏偏这些他还没法跟惠娘倾述。

这世上真正理解他的人,在沈溪看来几乎没有,陷入迷茫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醉生梦死,但那根本就是在逃避,对事情没有实质性的帮助,而沈溪也在想是否可以改变这种现状,但苦思的结果却是大明没有合适的地方供他改变,就算这座欣欣向荣的新城,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笼罩其中。

“我就像那孙猴子,无论再怎么神通广大,始终有座五指山压着……就算侥幸逃出去,还有紧箍咒,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中秋节这天本该阖家团圆,新城内外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五天前惠娘和李衿已搬到苏州河南的别墅区,沈溪独自一人留在衙门发呆,没有参与城中任何一场节日庆典,也没有跟惠娘、李衿,或者是马怜团聚。

没有闷酒,只有无尽的公事,沈溪拿起桌上的公文看过,却发现根本沉不下心来处理。

恰在此时,侍卫通报说唐寅来了。

沈溪没有拒绝老朋友请见,让侍卫通传请唐寅进来。

唐寅很高兴,因为他的家人旬月前已从京师出发,估计再过半个月左右,他就能跟妻儿团聚,而且前两天他还见到已嫁为人妇的女儿,突然间觉得自己成了人生赢家,年过不惑,事业有成,妻子贤惠,儿女绕膝,人生即将迎来巅峰。

此时唐寅喝得醉醺醺的,到来后说话声很大:“沈尚书,弟兄们都在等你一起去喝酒,难得有放松的时候,这会儿您怎还在这边做事?有什么公务不能等到明天再处理吗?”

中秋节这一天,军中没有严格禁酒,不过当值将士还是没资格碰酒水,这算是沈溪人性化的一面。

这是新城初具规模后第一次过节,不管是军人还是百姓,均喜气洋洋,但整个热闹的节日氛围中不见沈溪,总觉得少了什么,所以唐寅才会来这里请见,因为将领们知道,真正能把沈溪请出来的只有唐寅,在这座城市能跟沈溪直接对话的人太少了。

沈溪微微摇头:“公事太多,不加班加点处理不行,一旦积压会延误大事……伯虎兄有别的事吗?”

唐寅道:“弟兄们都想跟你喝一杯,如果沈尚书不去,在下也不勉强,是他们让我来的,我也想看看沈尚书在作何……呵呵……”

唐寅脸颊通红,嘿嘿笑着,有些得意忘形。他坐下来看着沈溪,目光真诚……他对沈溪的感激发自由衷,因为正是沈溪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对沈溪的尊敬与日俱增。

沈溪从案桌后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份公文:“朝廷传来公函,告知陛下将在中秋后次日,也就是明天上午动身出发前往江南,这一路可能会沿着运河走,也可能走陆路,暂时不清楚陛下走哪条道,不过新城这边应该准备迎驾事宜了。”

沈溪把公文交给唐寅,但唐寅还没从醉醺醺的状态中缓过来,不太明白沈溪为何要对他说这些。

不过他头脑始终保持一抹清醒,略微琢磨后便意识到,他是沈溪军师,又是之前专门负责迎驾事宜之人。

唐寅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将公文接在手上,揉了揉眼……醉眼惺忪的他有些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沈溪道:“今晚你可以继续喝酒,但不要喝得太晚,有些事等明天酒醒后再说。”

沈溪摇头苦笑,以唐寅现在的状态,跟他谈什么都是徒劳,于是干脆把公文交给唐寅,让他拿回去研究。

唐寅却很倔强,坚持要把公文看明白。

他看的时候不断摇头,努力让自己头脑清醒些,等看完后笑了笑:“在下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不就是准备迎接圣驾么?城内一切都准备妥当,陛下从哪里上岸,上岸后走哪条道,安保如何安排,陛下入住行在后的服务,全都不在话下。”

或许是平时沈溪给予唐寅的支持实在太多,无论其做对做错沈溪都会出言鼓励,唐寅自信心爆棚,再加上此时喝了点儿酒,人开始变得飘起来

沈溪转身回到案桌后,叹了口气:“该做好的事情尽量做好,不该做的也别勉强,新城所有屋舍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进行整治,那些尚未成型的街道会紧急修缮,尚未开发的地方全部种上树……就算只是面子工程,也要做到尽善尽美,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做。”

“那迎接圣驾……”

唐寅很着急,生怕沈溪把迎接皇帝的差事交给别人,他现在迫切希望能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从他领了这份差事开始便在期待中。

沈溪道:“一并是你的差事,时间紧迫,你不但要完成更要做好。”

……

……

中秋节当晚沈溪在衙所将就着对付一晚上。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惠娘换了身男装,带着参汤来见沈溪。

县衙是凶宅,惠娘生怕沈溪出事,得知沈溪在卧房休息时,没着急进去打扰,因为她知道沈溪上午很晚才会起来,沈溪属于那种夜猫子。

等沈溪醒来已近中午,他跟惠娘在衙门后院房间相见,惠娘将瓦瓮中的参汤倒出来,道:“温温的,不太热了,要不我去后厨给你热热?”

沈溪接过抿了一口,道:“温度刚刚好……你炖的吗?”

惠娘摇头:“不是,是随安和东喜……这对小姐妹昨日已平安抵达新城,现在已在家里伺候,不过因为没合身的男装,暂时出不了院子……刚搬到苏州河那边还觉得有些冷清,现在家里总算热闹许多,本以为大人会过去一起团聚过节,不想却在这里过了一夜。”

说话间,惠娘往四下打量一番,似乎想知道沈溪是否有金屋藏娇。

沈溪再次喝了一小口参汤便将碗放到一边,平时他少有进补的习惯,本就年轻力壮,自己身体如何他很清楚,在桌边坐下后,口中自然而然道:“处理公事太晚,回去一趟起码得两刻钟,就不回去打扰你们了……我不是派人跟你们打过招呼,让你们不必等我吗?”

惠娘笑了笑,像是回答知道了,但其实心中有些许苦涩,她当然能感觉到沈溪最近的情绪变化,作为沈溪最亲近之人,她比谁都了解沈溪。

虽然沈溪没说具体是何原因,但她隐约感觉到沈溪要做改变人生命运的重大决定。

惠娘道:“苏州河那边的屋舍宽敞得很,比这边阴森森的住起来舒服多了。以后若是老爷晚上不能回去的话,妾身就派个丫头过来伺候左右,端茶递水也方便些。这里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实在太过寒酸了。”

沈溪摇头:“做事最好是靠自己,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人伺候。你先回去吧,随安和东喜已有段时间不见,你最好跟她们拉拉家常,了解她们的真实想法。”

沈溪竟然对惠娘下逐客令,这态度让惠娘越发担忧,她很想问沈溪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沈溪的神色却告诉她,就算你再担心也不能多问。

惠娘还算知情识趣,发现自己没法进入沈溪内心深处后,也就放弃了努力,起身道:“妾身侍奉不周,大人……还是做正事吧,妾身先回家去,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够帮到大人。”

惠娘言语中带着几分苦涩和失落,起身离开,出衙而去。

……

……

沈溪因心中杂思而意志消沉,如此一来他身边的女人都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惠娘和李衿最先感受到这股情绪,至于熙儿和云柳则因为基本都在东奔西跑,影响不大,马怜这边又回到以前独守空闺的状态。

沈溪对马怜还算眷顾,收入房中后,只要有机会便会去看望,马怜偶尔能感觉到幸福的滋味。

但始终沈溪是有家业的男人,不可能时常守护身边,前两年沈溪出征和朝事繁忙,甚至在京城时也经常因称病不出而躲在家中,让马怜的生活显得有几分凄苦。

马怜本以为到江南后,生活会有极大的改善,最初也的确如此,到新城后沈溪经常落榻房中,但随着时间推移,沈溪又将她冷落一边,马怜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被遗忘之人。

但她在新城内的待遇很高,住的地方独门独院,毗邻一个风景秀丽的小湖,不会被工地施工的声音吵到,而她基本都在看书或者做一些尽可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但相比于每次陪沈溪,这些精神上的麻痹手段难以让她真正沉下心来。

一直到七月十六晚上,她的嫂子,那个习惯于给她出谋划策的女人又来了……她嫂子是跟着第一批随军家属到达的新城。

“……你大哥已在沈大人麾下立下不少功劳,朝廷提拔他为卫指挥使,不过暂时没有实缺,恐怕要回到京城才会安排,下一步可能就要进位都司,咱们的生活也比以前好许多……家里能来的现在基本到了新城。”

女人坐下来,把家中的情况跟马怜说明。

马怜虽然在沈溪身边,其实对于娘家的情况还是很关心的,因为她就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成为笼中鸟,希望看到自己的牺牲有价值。

不过眼下她对此并不是很有兴趣,漫不经意地问道:“出征在外,也可以带家属吗?”

沈溪可以带家属,这毋庸置疑,沈溪走到哪里都习惯于身边有人陪伴,不过因为朝廷一些规矩,使得沈家内宅的女人不能在沈溪出征时离开京城,不过马怜和惠娘等女则没有这种限制。

女人道:“乃是沈大人安排的,咱毕竟不是京营的军户,管理没那么严格……这次过来的人不多,我抵达后只跟你大哥见了两面,每次都匆忙而别。你大哥现在很忙,看起来比以前更有干劲,期待能有所建树,所以希望你……”

马怜摇头道:“我没什么好办法,大人面前,我不想提家里的事情,免得被大人误会我另有目的。”

马怜很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沈溪认可,至于帮马家说话,这种事她已很久没做过,在沈溪面前她甚至刻意不去提有关马昂之事,不希望自己被家里人请托,更愿意把自己当作是沈家人而不是马家人……虽然她对马家有一定关心,却不是她生活的全部。

那女人叹了口气:“不指望你,又能指望谁?你大哥虽有一定能力,但相比于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将,那些跟随沈大人出生入死之人,你大哥始终没什么底气……不过还好有你在,沈大人对他还算照顾,每次提拔或者有机会时都能想着你大哥。”

马怜没说话,她打从心底觉得家里人太过势力,把自己当作棋子在使用,所以沉默不语。

女人道:“之前带过来的那些女人都留在京城,沈大人没要,你大哥便收了回去,准备换一批……对了,是你自己不想让她们到沈大人面前争宠,还是说……”

“是大人自己不要。”

马怜显得有几分气恼,“沈大人并非好色之徒,平日做事非常谨慎,这么多女人给他他也不可能收下……什么时候你们才能明白呢?”

女人摇头:“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毕竟跟沈家内宅的女人不同,你的责任在于让大人缓解身心疲劳,尽一个女人的本分……不过要想固宠的话得费些心思,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岁是多久?让一个男人永远眷顾自己,怎么可能?你又没孩子,未来看不到希望,这是在帮你,难道你想老了后孤苦无依?”

马怜没有回答,她明白事理,很清楚一个女人难以在同一个男人跟前长久保持新鲜感,久而久之就会被冷落,就好像眼下,她觉得正是因为沈溪对她厌倦才会如此,而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每次见到沈溪都极力逢迎,几乎将沈溪捧到比皇帝更高的位置上。

女人再道:“你年岁不大,经历的事情少,有些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之前我已跟你大哥商量过,你大哥的意思,可能那些莺莺燕燕没有能让沈大人着迷的绝色,便给你换一批,这次不会给你太多人,一次一两个,平时留在你身边解闷说话。她们来也是给你当使唤丫头,就算以前出身再好,也只是你的下人。”

马怜蹙眉道:“大哥又要花不少银子吧?我们马家始终不比以前了……”

女人无奈道:“就算马家再怎么衰落,还是有底子在,过去几年你大哥已将西北所有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准备长居京城,现在又跟着沈大人到了南方,如此京城家业也没必要保留,而你大哥在教坊司有朋友,平日也喜欢纵情声色,他最擅长这些东西,能帮得上你忙。对了,你的堂妹年岁不小了,姿色不比你逊色,如今正是貌美如花,到时候可能会让她到你身边来。”

马怜非常气恼,因为她不想接受家族塞来的女人。

若是民间找来的女人,马怜还有理由压对方一头,但若是自己家族的人,那未来自己是否压得住另说,这就好像皇宫内争宠,一切都是以沈溪的偏好为准,她觉得自己已开始失宠,更不想接受一个姓马的女人到身边来。

“马家人就不必了。”

马怜直接回绝。

女人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答案,道:“你决定的事,连你大哥都没法反对,我会回去跟你大哥说,不过你要留心,按照之前所定,沈大人会将家眷从京师接来,到时候你可能就更少有机会见到沈大人,你年岁不大但有些事一定要趁早,若你能为沈大人生下一儿半女……”

“知道了,这些事不用你们提醒!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想休息了。”马怜有些不耐烦了,语气生硬。

女人无奈摇头:“瞧你这性子,跟以前一样,真是任性,或许沈大人太宠着着你吧,以你现在的处境的确不该使小性子,你大哥有个朋友,就在新城这边做买卖,人脉很广,想攀关系接近沈大人,你看……”

马怜蹙眉:“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把此人推荐给大人认识?”

女人道:“正是如此,别以为是多困难的事情,其实你可以顺带跟沈大人一说,此人做买卖很有一套,听说跟沈大人掌握的商会有业务往来,生意做得很大,他能给我们马家带来不少便利,若是你能……”

“我知道了,你不用多说了。”

马怜嘟着嘴,直接打断女人的话。

女人摇头:“你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跟沈大人说?此人能帮沈大人赚到更多的银子,有关吃喝玩乐的事情,还有接下来陛下驾临新城之事,他都可以帮忙安排,他要人手有人手要势力有势力,只是苦于没机会接近沈大人。”

马怜眯眼望着自己的嫂子,问道:“这样有本事的人,能没人脉?”

女人道:“这可就说不准了,听说此人手里掌握有不少船只,能帮沈大人运送货物……你别担心,此人绝对不是什么贼寇出身,你大哥跟他认识非一天两天,之前送到你身边的那批女人中便是此人从扬州精挑细选送往京城的,你大哥现在地位不同以前,巴结他的人多了,此人还送了女人到你大哥跟前……”

说到这里,女人的语气稍微有些凄苦,好像在说一件她自己也不是很满意的事情。

马怜当然清楚,自己的哥哥在外沾花惹草,流连烟花之地,平时根本没什么正形。

女人再道:“此人以前曾帮朝中贵人做买卖,不过贵人倒了,他只好自立门户,现在缺少强有力的人作靠山,沈大人在朝如日中天,所以想投靠到沈大人手下,每年能给沈大人带来的利益绝对不下十万两……”

“我知道了,我回头会跟沈大人说。”马怜漫不经心地道。

“唉!”

女人叹了口气,“希望你能记在心里,别给忘了……咱马家的希望全系于你一人之身!”

第二五〇三章 国舅

在沈溪的领导下,新城建设有条不紊进行,呈现出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不少人想借助沈溪的力量来获得权势和地位,尤其那些投机思想浓重的商人,很想借助沈溪的力量来赢得更大的利益。

不过显然沈溪不需要这些商人依附,因为他自己身后就有强大的商业团队,至于别的人帮他做买卖更像是与虎谋皮,而他却成了那只老虎,旁人想从他这里赚走利益并不那么容易。

马怜在被自己嫂子殷殷嘱托一番后,寝食难安,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履行对自己嫂子的应允,但却不知几时能见到沈溪。

同样是八月十六,这天是朱厚照既定出发南下的日子,一早皇宫内外便已安排妥当,朱厚照却没起来,张苑等人只能耐心等候。

“怎么回事?陛下到现在还没起来吗?这是走还是不走啊?”张苑在乾清宫外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小拧子从里面出来,连忙上前问道。

小拧子昨夜在皇宫值夜,张苑以为小拧子会知情。

小拧子回答:“咱家作何知晓?到现在陛下还没出来,咱家总不能进去打扰陛下休息吧?”

张苑又问:“那陛下现如今是住在乾清宫,还是交泰殿啊?”

“不知道。”

小拧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对张苑完全就是一种爱搭不理的态度,这让张苑非常着恼。

朱厚照此番南行,张苑跟小拧子都要伴驾左右,除此之外秉笔太监李兴也要一同南下,如此一来,司礼监留守的只剩下秉笔太监高凤。

朝廷方面,基本没有陪同朱厚照南下的大臣,内府安排了一些中低层官员,再就是户部派出一名郎中监督专款用度。

驸马都尉崔元倒是会跟随圣驾南下,崔元要负责这一路安保,本来朱厚照有意让崔元留守京城,但英国公张懋上奏请求以他镇守京畿,张苑将此事告知后,朱厚照略微思索便应允下来。

见小拧子态度不佳,张苑只能继续等候,又过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消息传来,恰在此时,李兴急忙而来,张苑和小拧子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两位公公,作何还在这里等候?陛下不会是……还没起床吧?”

李兴对于眼前的情况非常迷惑,不过现在谁都明白一个道理,当今皇帝做事基本没有准时的时候,当天午时前朱厚照能出发就算不错了,指望懒散惯了的皇帝一大清早爬起来出行,几乎是不可的事情。

张苑板着脸呵斥:“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若是陛下起来了,咱家还用在这里等候?”

李兴望着小拧子:“要不……拧公公您进去催催?”

小拧子也在嚷嚷:“咱家还没活腻,进去催陛下,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要催,李公公自个儿去,咱家可以为你引路。”

李兴脸上带着回避之色:“两位公公可真会言笑,咱家哪里有资格惊扰陛下清梦?还是留在此处等候陛下出来为好。”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里都有一股狡诈之色,最后三人好像赌气一般,便在乾清宫殿门外等候,没一人进去催促。

……

……

这天不但皇宫这边准备出行,沈家也在积极准备中,不过并不是沈溪的沈国公府宅,而是沈明钧夫妇府上。

一早便有人过来送礼。

朱厚照派了御用监太监李荣前来送了十几口箱子的礼物,几乎将正院堆满了,周氏看得喜不自胜,嘴巴就没合拢过。

“皇上就是客气,你看看这赏赐的礼物,比老大给的多多了,我说十郎啊,你也要努力了……看看咱家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周氏笑眯眯地对站在一旁的沈运说道。

沈运撇撇嘴:“这些全都是姐夫给的?莫非他想贿赂咱?”

“谁是你姐夫?”

周氏还没明白儿子口中的“姐夫”是谁,等仔细琢磨后才意识到说的是朱厚照,当即骂开了,“好你个臭小子,人不大倒敢胡乱说话……称呼皇上你也敢直接叫姐夫?活腻歪了吗?”

沈运道:“娘,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昨日姐夫派人去国子监跟我说,让我回来准备陪同他一道南下……这次我陪着姐姐和姐夫一起下江南,到时候能看到大哥,你们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大哥的,就快点儿说,可能过一会儿我就要走了。”

周氏骂道:“你个小兔崽子,现在有能耐了,什么叫有话赶紧说?你有什么本事带话?就算是有事跟你大哥说,那也是娘找人写信……”

“这不是娘还没来得及写信么?”

沈运对这个老娘有些抵触,毕竟他现在年岁大了,而且小小年纪便做了国舅,在国子监中不但没人敢欺负,别人还都处处巴结,他在国子监享受到的是超品待遇,就算是国子监那些先生都不敢得罪他。

谁都知道沈运的身份和来历,这小子现在是国舅爷,哥哥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沈国公,未来赐爵很可能是侯爵起步。

长了见识后,沈运对于这个封建专制家庭便没了那么好的耐性。

周氏道:“你个小子学了几天书,识一些字,就敢跟你娘叫板了是吧?你娘我是不识字,写不了信,你就当为娘就没本事?为娘可是栽培出一个状元和一个皇后,全家就你最没出息。”

沈运撇撇嘴:“还栽培出个国舅……如果你再生一个的话,还是国舅,都一样。”

“你个兔崽子!”

周氏当即就要抄扫帚去打,换作以前沈运一准儿挨揍,但现在他学精明了,眼看老娘动粗,撒腿便跑。

结果母子俩在院子里追逐一会儿,周氏追不上,最后只能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恰在此时,朱起匆忙从外进来,见这架势目瞪口呆,自忖来得不是时候,皇帝的丈母娘正在教训小国舅呢。

“老夫人,外面车驾已备好,让二老爷去皇宫前面等候伴驾。”朱起道。

沈运点头不迭:“知道了,知道了……朱老爹,咱赶紧上车,我娘她要打人,好生不讲理。”

周氏在那儿气喘吁吁,老远骂道:“你个臭小子慢点走,把包袱带上,真是个没良心的兔崽子,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

……

……

沈运乘坐马车到了皇宫门口,这并非是他第一次来到大明门前,当他看到那高大巍峨的城楼时,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就像是农奴翻身做主人一样,他当上国舅,意味着以后能经常出入皇宫,这宫门对他而言跟自家宅门差不了多少。

沈运从马车上下来,此时周围车驾很多,不过却排列整齐,锦衣卫和侍卫排成队列,威风凛凛,沈运却可以在其间大摇大摆行走,没人敢过来质问,虽然周围的人未必知道他是谁,但因沈运身边也跟着宫廷侍卫,足以显示出其身份不凡。

恰在此时,东江米巷过来几名身着绯袍的官员,沈运瞅了瞅一个都不认识。

“有朝中重臣过来,我先躲一躲。”沈运虽然有了主见,性格也逐渐从懦弱变得自信,但他始终还是活在哥哥、姐姐和老娘的阴影下,有几分怕生。

回到马车旁,几名臣子中分出一人往这边走来,沈运看了一眼,见是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走到他跟前后停下来,上下打量。

“不知这位老先生是……”

沈运率先打起了招呼,毕竟是晚辈,对方不管是谁,都要先行礼,这也是他在国子监读书学到的礼数。

老者笑了笑:“你是沈运?沈家十郎?呵呵,居然长这么大了?”

沈运脸色有少许尴尬,苦着脸道:“老先生见过晚辈吗?”

旁边过来一名太监,笑呵呵介绍:“国舅爷,这位乃是谢阁老,可是当朝泰斗呢。”

沈运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是自己小嫂子的祖父,有关谢迁的事他以前听过不少,但就是没见过,偶尔谢迁会去沈府,他一介无知顽童也没机会拜见。

沈运赶紧行礼:“晚辈见过谢老。”

谢迁微笑着点头,似乎对眼前的少年郎很满意,展眉问道:“你要随同陛下一起南下,是吧?”

“正是。”

沈运可不知道眼前的谢迁是在套他的话,有什么说什么,“听说皇后也会跟晚辈同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运俨然是个蹁跹的佳公子,非常有礼貌,声音温驯,谢迁看着沈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俨然当初刚中状元入朝为官的沈溪,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本来谢迁想从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口中探知更多内情,但突然间他便放弃了这个计划。

谢迁叹了口气道:“南下途中多学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回来后争取在学业上有所进步,早日为朝廷效命。”

“晚辈谨遵谢老教诲。”

沈运不知为何谢迁要说这些,赶紧行礼。

谢迁冲着沈运点点头,转身离开,回到远处的朝臣堆,杨廷和凑过来问了一句:“谢老为何要去见沈家人?”

谢迁叹了口气道:“他好歹也是国舅,老夫希望他能走上正途,过去提点一番乃题中应有之意。”

……

……

日上三竿,朱厚照终于起床了,带着沈亦儿,两人分别乘坐銮驾和凤驾从皇宫内苑出来。

谢迁和杨廷和等人本想上去跟朱厚照说话,恭送圣驾南下,但朱厚照的銮驾经过这些大臣跟前时停都没停一下,这让谢迁心中有些不安,因为朱厚照到此时都未将他主理朝事的圣旨发下来。

眼看朱厚照的銮驾将走,谢迁不由想追过去,却见张苑手上拿着黄封的御旨过来,笑呵呵道:“谢阁老,恭喜了。”

谢迁等人不由将目光落到张苑身上。

张苑笑道:“陛下有旨,陛下出巡后,京城所有事务都交给谢阁老打理,而京师防备之事则交给英国公……这里是分别给二位老大人的御旨,谢阁老您不用咱家为您宣读了吧?”

谢迁不冷不淡地回道:“不用了。”

随即谢迁将御旨接过。

此情此景让旁边几名大臣有些惊讶,谢迁跟朱厚照的密谈内容没有传到朝中,就算是杨廷和也不知情。

而谢迁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好是早就知道皇帝会如此安排,这让在场的大臣难免多想,谢于乔之前那么痛快答应调拨一百万两银子是否跟此事有关。

张苑再往旁边几名大臣身上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要陪同陛下南巡,这一路上若出了什么事,朝中就要仰仗谢阁老和诸位大人相助了,咱家先在这里谢过。”

说话间,张苑拱手行礼显得很客气,因为他地位特殊,一帮大臣也不得不回礼,只有谢迁站在那里像是个木头人,并没有表态。

张苑对谢迁冷淡的态度漠然视之,把两份御旨都交到谢迁手上后,马上快步上前,大明门前有为他准备好的马车,他将乘坐马车跟随銮驾、凤驾一起出城。

……

……

大臣们前来恭送圣驾起行,却被皇帝冷遇,是何原因没人知晓。

但因谢迁突然当上没有名分的监国,这让几名大臣心中多少有些别扭,他们都在想谢迁是否为了得到这职位而牺牲一些原则。

“谢老,陛下安排您来主持朝事,此乃好事,若是有奏疏的话应该不用过司礼监的眼了吧?”

靳贵过来问了一句。

杨廷和板着脸道:“按照规矩,这奏疏上必须要有朱批……若是不过司礼监,谁人来朱批?”

因为杨廷和跟靳贵这两名阁臣有吵架的趋势,谢迁马上一抬手,好像当和事佬一般说道:“有事的话回去再议……不是还有高公公留守京城?”

说是要等回文渊阁后再行商议,但其实谢迁已把意思挑明,根本不需要等皇帝朱批,只要他拟定票拟,而高凤再按照谢迁的票拟定最后朱批便可,如此一来等于说皇帝和司礼监掌印均形同虚设。

梁储本还有话想问谢迁,但见谢迁如此态度,就不敢随便发问了。

其实在场几名大臣都有一个顾虑,那就是涉及皇帝南巡,或者是朝中吏部、兵部和沈溪出征等事的奏疏,该以如何方式批阅,难道说有人参劾沈溪,谢迁也能代天子行票拟甚至是朱批?

不过因为这种事没人愿意挑明,只能保持沉默,不过也会有人想到这一茬,留在京城处理事务的并非只有谢迁一人,还有个关键人物高凤。

至于高凤的立场如何完全没人知晓,这会让很多事陷入一种迷局,若是谢迁跟高凤合作无间还好,若是二人之间起了冲突,那到底该听谁的?

若是遇到大事,比如说必须要由皇帝来处理的事情,该如何决策?

或者说,谁来定哪些事由皇帝处置,哪些事可以自行处置?

总归会有很多问题,并没有随着皇帝授权谢迁来批阅奏疏而有所改变,如此一来好像问题更多了。

……

……

朱厚照当天睡得并不好,上了銮驾后倒头便睡,即便小拧子伺候君前,也不敢随便打扰皇帝清梦。

至于御旨,乃是朱厚照一早便让人拟好,只等出宫时派人将御旨发下去,在出大明门时时朱厚照睡得正香,自然不知道有大臣在等候送行,他在睡梦中路过谢迁等大臣身边,并非是有意不停。

銮驾一行出了正阳门,过护城河的吊桥时有些颠簸,朱厚照被惊醒,他打了个哈欠起身,小拧子赶紧凑上前:“陛下,您睡醒了?”

朱厚照往銮驾外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出京城了?”

小拧子笑道:“是啊,陛下,这都已出了正阳门,不过还没走出街巷,这不正阳门外还有很多商户和人家呢……”

朱厚照往銮驾外看了看。

街道此时已被御林军封锁,不过仍旧可见到周围林立的屋舍,很多百姓都是靠着京城来建造房屋,在太平年景这里可能会比京城内都热闹,也是因为正德朝时尚未建皇城外城,使得京城内的土地寸土寸金,普通人家只能围着京师尤其是正阳门南边的官道两侧建造屋舍。

朱厚照道:“怪不得之前沈尚书说,应该修建城墙把这周围屋舍全都包起来,这一片街区居然如此繁华……恐怕是正阳门距离大明门太近,百姓都想住在天子脚下吧?”

小拧子回道:“陛下,百姓以能住在皇城根儿为荣,奴婢也不知他们具体怎么想的,但至少这里比别的地方安全许多,若是遇到战事的话,他们可以就近退回城内,就好像几年前那场战事,就有很多难民入城。”

朱厚照点头:“这倒也是,京城周边百姓遇到战争还能得到庇护,平时能在这里做买卖,有朕的龙威庇佑,他们也可安居乐业……呵呵,看来朕的江山很稳固啊。”

“陛下英明。”

小拧子不遗余力赞美朱厚照。

朱厚照摆手道:“废话少说,朕英明与否主要看是否能帮百姓做实事,若做不了那就是昏君,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改变。既然队伍还在行进,朕就先休息一会,若没什么大事的话,不要来烦扰朕。”

……

……

朱厚照出巡,对大明来说是一件大事。

朱厚照走后,谢迁紧忙去内阁处理公文,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履行自己“监国”的责任,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终于可以解决。

陪同谢迁去内阁的只有靳贵,梁储和杨廷和当天不轮值。

杨廷和没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尾随谢迁和靳贵进了宫,偷偷摸摸去见张太后。

同时被张太后召见的,还有留守京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凤。

张太后听到儿子出发南下,生气地说道:“荒唐,荒唐……皇儿就这么走了,连跟哀家打声招呼都没有,还带着皇后……他不懂规矩,难道皇后不知提点他吗?”

显然张太后对沈家人有极大的偏见,把一些不相干的事迁怒到沈亦儿身上。

高凤道:“听说皇后娘娘是被陛下勒令一并南行,同时将皇后的本家弟弟……也就是国舅带着一起去了江南。”

张太后问道:“沈家算是国舅之家吗?”

这话大有贬低沈家的意思,高凤不敢随便评价,因为他知道一言不慎就可能会被太后降罪,朱厚照走后,其实京城内最有权势的人不是谢迁,而是张太后,以前张太后或许不太想干涉朝事,但现在张氏兄弟都被皇帝拉下马来,张太后已蠢蠢欲动要出山打理朝政。

张太后没有再说沈家的事,转而看向杨廷和:“杨卿家,你说皇上安排谢阁老监国,未来一段时间朝事,都交给谢阁老处理,是吗?”

杨廷和看了高凤一眼:“凡奏疏由内阁票拟,朱批之权仍在司礼监。”

张太后脸上露出轻松之色,看着高凤道:“皇上如此做还算合情合理,防止有人擅权,如此一来有什么事高公公也能参与其中,若遇到大事的话,还可以问问哀家,哀家能帮忙出谋划策。”

之前高凤和杨廷和只是怀疑张太后可能想左右朝局,但在听了这番话后,他们意识到太后干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虽然杨廷和大部分事情愿意听从张太后调遣,但他是有原则之人,对后宫干政充满警惕,但眼下这局势,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就算在内阁他也只是三把手,话语权严重不足,现在只有投靠张太后才能取得想要的身份和地位。

张太后也意识到应该收拢一下杨廷和,此时她失去了以前对谢迁的绝对信任,开始有意识培养势力。

张太后道:“杨卿家是有能力的人,哀家想听听杨卿家的意见,综合多方考量,有利于做出正确决断……总比一两人乾纲独断强多了,这叫采纳众家之长吧!”

杨廷和跟高凤同时做出领命状。

张太后又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之前受了冤屈,到现在还没回朝当差,此番陛下南下又将永康公主的驸马带走了,京城防务若只是靠外人,不能保证,哀家希望寿宁侯和建昌侯能戴罪立功,此事由你二人打点,尽快办妥。”

杨廷和对此有异议,就在他抬头想跟张太后抗争时,那边高凤已领命:“老奴谨遵太后懿旨。”

第二五〇四章 新衙门

朱厚照于八月十六从京城出发。

看起来这一路会非常太平,毕竟华北平原地势平坦,官道四通八达,水路运输也很发达,但问题在于朱厚照此行出来并非是巡视民情,更像是吃喝玩乐找新鲜感,不但捎上了皇后沈亦儿,甚至连老相好钟夫人也带在身边,尽管到目前为止这两个女人他一个都没得到。

圣驾离开京师的消息很快为大运河沿途官员和将领知晓。

皇帝南下成为当前整个大明朝野最关心之事,这次朱厚照大张旗鼓,并不怕被人惦记,随行护送的人马多达万人,再加上雇佣的民夫,人数在两万左右,几乎跟沈溪出征的兵马数量等同。

很多喜欢投机取巧的人已做好准备,盛情款待朱厚照,无论是女人,或者是戏班子、杂耍等有趣的东西,应有尽有。

江彬、许泰、张苑和小拧子等人私下里也都有安排,这条路成了他们竞相角逐的舞台。

沈溪虽然知道朱厚照要来,但对于具体行程并不是很上心,便在于他知道朱厚照有多胡闹,按照沈溪预想,这段星夜兼程原本走上二十天即可抵达的路,朱厚照至少要走两个月,很可能十月底都不能抵达南京,更别说是到新城了。

八月十八这天,新城来了两位客人,乃是沈溪的同乡,也是故友苏通和郑谦。

二人一直都在南京等候沈溪传见,之前沈溪一直没让二人过来,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定位,做事能力有所欠缺,虽然二人在朝中当差,但其实不过是传奉官,外边都知道他们是陪着皇帝玩耍的佞臣。

苏通和郑谦对于得到沈溪召见很高兴,他们早就听说新城这边干得热火朝天,很想参与其中,又怕沈溪不欢迎,一直等到沈溪派人去邀请,才施施然赶来。

“……沈大人,从北边的城门进城后,发现这座城池到处都是建设工地,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很难想象几个月前这里还是残垣断壁……就是一路行来,发现没有风月场所,实在有些可惜了。”

苏通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没觉得脸红,谈风月是他人生永远不变的话题。

郑谦却有几分尴尬:“既然是新城,怎会准备这种场所?”

苏通道:“郑兄这话就不对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基本的生理需求,风月之所天下到处都有,为何唯独这么一座生机盎然的城市没有?难道这里的人都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压抑天性的话,只会引发更多不安定因素,沈大人以为呢?”

因为苏通一辈子都在想吃喝玩乐的事情,以至于走到哪里,都会率先关心这些事情,当他知道新城缺少娱乐场所,一见到沈溪便提出来,似乎想在新城开办第一家秦楼楚馆。

沈溪笑了笑:“新城人口太少,而城池又太大,到处都是工地,无法形成聚集效应,若将来有必要增加这些场所的话,也只准允朝廷或者有实力的官绅、商会开办,定期检查身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苏通笑道:“如此的话,说不一定在下有机会可以开办第一家……呵呵,就当在下没说,或者当作胡言乱语罢。”

大明官员始终不能明目张胆做买卖,尤其是像秦楼楚馆这种皮肉生意,跟儒官的风骨和气质严重不搭。

苏通和郑谦现在不管怎么说都已是朝廷正六品官员,而且还在兵部当差,不可能像以前那般胡作非为。

沈溪跟二人闲谈一番,这才进入正题:“陛下已从京城出发,若一切顺利,大概会在一个月后抵达江南。”

苏通点头:“在下已听说此事,不过陛下未必会到新城,虽然这边什么都好,但通往这里的陆路有些不通畅,坐船的话江口风浪很急,运河上的船到这边码头有一定风险……”

“这次在下来的路上,发现不少运送货物的车队,有官方的,也有商贾的,络绎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进行大规模迁徙,等到了才发现原来是这边需要的货物太多,新城对周边百姓吸引力很大啊。”

郑谦笑着问道:“沈大人,不知我二人是否有能为您效劳的地方?”

沈溪脸上带着些微苦恼之色:“其实不隐瞒你们,上战场打仗,我尽量不劳动你们,这也非你们擅长的东西,总不能赶鸭子上架吧?”

“但现在我确实遇到一定麻烦,新城有了一定规模,需要相当数量的官员……城里的治安可以由军队负责,但若是百姓之间或者军民之间发生纠纷,也得军法官审问,有时甚至得本官亲自出马,这也太离谱了。”

沈溪建立新城,缺少各级官员,上海县城光复后,虽然有人想来摘桃子,但涉及沈溪这个国舅爷,尤其还是管着天底下官员官帽子的吏部尚书,没人敢造次。

如此一来,很多事便由沈溪亲自负责,但沈溪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需要有人帮他分担压力,比如说审案等问题,毕竟民间纠纷或者普通案子不必劳动他这个大忙人。

苏通不知该如何回答,显然他不太想领这种差事,他从未做过这种相对务实的官,就算在兵部供职也不过是混日子。

郑谦却跃跃欲试,兴奋地道:“若是有机会的话,在下愿意帮沈大人分忧。”

沈溪笑道:“其实暂且没多少事可做,包括本官在内,都在努力适应新城的节奏,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新城的定位。”

“这两天你们可以先到处走走,刑侦和审讯衙门这几天便会设好,军中将分出一部分成立公安局,然后还将成立专司审案的法院……陛下到来后,你们是选择留下来或者回京,可以问陛下的意见。你们在新城任职期间,有关迎接圣驾,还有款待之事,也需要你们费心。”

之前沈溪的确没有太多可以用到这两个朋友的地方,说是同窗,其实更多是酒肉朋友,彼此间没有深交。

不过二人始终是由沈溪向正德皇帝推荐的,沈溪觉得自己有必要规范他们的仕途,尽可能发挥其所长,为朝廷效命。

苏通听到沈溪已经有比较周详的规划,直接起身表态:“沈大人放宽心,我二人定会把你交待的事情处理好。说起来,我还真想看看这新城是如何光景。”

……

……

苏通和郑谦的到来,对沈溪来说还是有一定帮助的,至少多了两个有品阶的文官帮他处理杂事,可以分担部分压力,不过对一些人来说却存在巨大威胁,比如说唐寅。

唐寅闻听后马上来见沈溪,却没找到人,苏通和郑谦不知去了何处,问过侍卫后才知道沈溪带着二人去参观新城了,好像对二人寄予厚望,准备提拔重用。

唐寅马上按照侍卫指引,一路到了船厂,此时苏通和郑谦已先回驿馆休息,沈溪正在跟列尔约谈论造船之事。

唐寅一来,沈溪便让列尔约回去做事,唐寅看了看左右,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苏、郑二位大人?沈尚书将他们召来,可是身边缺少人手?”

沈溪微笑着点头:“确实如此,伯虎兄应该早就看在眼里了,不是我非要用他们,实在是没人可用。”

这话算是沈溪对唐寅的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找人来当你的竞争对手,而是我身边可以用的人太少,你一个人没办法完全顶起来。

唐寅面色有些发暗,道:“此二人毕竟只是陛下启用的传奉官……”

本来唐寅想说两句有关苏通和郑谦的坏话,但话到嘴边终归还是选择了沉默,他知道从朋友关系的角度,沈溪跟苏通和郑谦认识的时间更长,对二人提拔的力度也远比他大,那边已经是兵部主事,他不过是放到地方当了一任知县,根本就比不了。

沈溪道:“他二人跟伯虎兄一样都是举人出身,在才学上远不及伯虎兄,这也是为何之前我没有将他们调到身边听用的原因……不过二人得到陛下授意,随我到江南历练,陛下希望他们能在军中获得军功,如此也好提拔。”

唐寅很懊恼,因为这二人简直就是他梦中的成功典范。

他的希望,也是能得到朱厚照欣赏,进而当个正六品及以上的京官,或者外放当个知府或者巡按,不过这一切还处于幻想中,本来他在妻儿面前吹嘘自己的地位多么重要,沈溪对他的信任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结果一转眼沈溪就找来新的手下,唐寅觉得自己已经“失宠”。

沈溪拍拍唐寅的肩膀:“好好跟他们合作,他们始终要回京城,而伯虎兄才是真正能帮到我的人,主次我还是分得清的。”

……

……

沈溪对唐寅表达了高度信任,但这种信任显然是有前提的,唐寅意识到自己做事不周的话,很快就会被人取代。

唐寅在沈溪跟前的危机感严重不足,当他意识到其实想为沈溪效命的人比比皆是,而且沈溪有很多朋友和故交时,突然警惕起来。

如此是否算是对唐寅的一种鞭策,沈溪不会多想,在他看来找苏通和郑谦来不是为了刺激唐寅,若唐寅非要那么敏感的话也没办法,毕竟自己不是唐寅的老爹,不需要每件事都为其筹划好,甚至连找几个办事的人都需要提前跟唐寅商议。

但之后几天,沈溪明显发现唐寅做事的动力比以前强了许多,唐寅就好像刚刚充满电一样,神采奕奕,干劲十足,让沈溪十分无语。

“非要多用一点逼迫的手段你才就范,不然的话你就做个狂放不羁的浪子,果然你骨子里的东西想改变还是太难了。”

就在苏通和郑谦抵达五天后,新城成立了一个全新的文官衙门……法院,若是民间有纠纷,还有就是偷盗、伤人等案子,都会交给这个新衙门处理,第一任法院院长便是苏通。

法院开张当日,城内热闹非凡,因为到新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军事卫所性质的城池,在这里本来一切案子都该归军法部门审判,不过现在有了民事衙门,等于说他们若是出了什么纠纷便有了申冤说理的地方。

不过若是遇到大案要案,还是要交给军法部门负责,由沈溪直接过问。

当天前来看热闹的人很多,不但当兵的,商人、民夫和工匠都跑来凑热闹,加起来有数千人之多,这也跟城里各大工厂按照时间倒班有关,很多人不上工时就会显得很清闲,有什么热闹他们总喜欢参与。

作为首任法院院长,苏通换上沈溪专门定制的黑色官服,站在衙门口对百姓和官兵示意,敲锣打鼓后,他示意全场安静,又用特制的“大喇叭”喊话。

“从今日起法院正式开业,有什么纠纷都到这个新衙门来,若是私下解决一概法办!”

苏通没有执掌过具体衙门,就算在兵部任职也只是走过场,但没吃过猪肉却看过猪跑路,衙门里的事基本就那么多,苏通说话字正腔圆,有鼻子有眼。

主要他是举人出身,发话时带着一股文绉绉的气质,打着官腔,如此一来那些大字都不识的民夫和官兵会觉得苏通说得非常有道理。

而跟这些百姓说话,最重要的就是通俗易懂,苏通的学问不高,白话文居多,如此一来说出的话能得到极大的认同。

百姓欢呼雀跃,也有故意捣乱的,不过随即专属于衙门的法警开始驱散看热闹的人群,百姓在不甘中散去,但还是有一些人留下,涉及到之前留下的一些纠纷和小案子,正好法院开张当天就可以审问。

苏通和郑谦这两个正副法院院长轮流在衙门坐堂审案,二人看过许多杂书,对于《大明律》了解比较深刻,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沈溪没有出席法院的开张典礼,因为他作为城中首脑不可能把每件事都放在自己的日程里,他知道当天去看热闹的人很多,去了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留在衙中处理积压的公务。

不过当天还是有人跑来沈溪这里告状,大概意思是苏通和郑谦不足以胜任目前的工作。

“沈大人,您若是让军师去做法官,我们没有任何意见,不过苏大人和郑大人,以前都未曾跟我们照过面,没什么真本事,现在却跑来过问我们的案子,是否不妥呢?”

胡嵩跃因为手下士兵滋扰百姓而被沈溪重点批评,最近在闹小情绪,极力想营救几个手下。

本来没有设立法院这个衙门时,所有事情不过是沈溪一句话,之前沈溪没时间和精力去处理案子,以至于这几个闹事的兵油子都被暂时关押而没有被审判,现在新衙门开张第一天,苏通便过问这案子。

胡嵩跃闻听后跑去跟苏通沟通,本想让苏通通融一二,但结果却是苏通软硬不吃。

新官上任三把火,苏通和郑谦都想在沈溪面前表现一番,证明自己有本事,却未曾想上来便得罪个刺头。

这也跟苏通和郑谦不熟悉沈溪麾下这批悍将,不知胡嵩跃脾性粗暴易怒及严重护短有关。

沈溪面对胡嵩跃的告状,神色淡然,道:“出了事,你不能总指望每次都让本官给你擦屁股……现在由专门的衙门断案,公事公办,在本官看来最合适不过。”

胡嵩跃道:“就怕有人乱来。”

沈溪摇头:“案子还没判下来,你怎知乱来?他们可是兵部主事,难道问几个小兵的过错都没资格?新城现在非常需要秩序,而不是靠仁义和所谓的义气,你老胡不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胡嵩跃的确不懂,在他眼里亲疏远近最重要,至于什么大义灭亲,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这也跟这时代军人的风气有关,当兵的可说是整个大明官员体系中最乱来的一批人,战争时可以公开抢掠,扰民的事经常做,而边军的情况尤甚,胡嵩跃觉得只要他的士兵没有杀死杀伤百姓,只是闹出一点纠纷,批评两句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上升到审案判刑的高度。

胡嵩跃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大人不会是要拿那几个兔崽子开刀,杀鸡儆猴吧?”

沈溪黑下脸:“老胡,我原谅你说话冒失……但你要记住,现在是在军中,犯了错就要挨罚,别说你口中几个兔崽子,就算你也一样。若你再在这里啰嗦,我就给你定个包庇手下的罪名,你承担得起吗?”

第二五〇五章 投效

胡嵩跃很无奈,虽然他平时嚣张跋扈,但面对沈溪时还是显得底气不足……沈溪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可以说是他胡嵩跃的恩人。

从沈溪手里得到那么多好处,他从底层军官成长为两三品的武官,放到地方都是都指挥使一类的官职,现在只是因为手下几个人犯错而质疑沈溪的带兵方式,这样会显得很没品,所以胡嵩跃最后只能带着几分气恼离开。

在下午的时候,法院那边案子审问有了结果,几个扰民的大头兵分别被判处一到两个月监禁,杖刑二十。

这结果看起来很重,但其实也就是正常判案,连沈溪也觉得这案子断得没什么问题,不过因为苏通和郑谦初来乍到,一上来便拿官兵立威,让几个统兵将领都不那么甘心,因为他们害怕苏通和郑谦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所以决定先打打预防针,主动到沈溪这里来告状和求情。

这次就不是胡嵩跃一个人来了。

一次性来了很多人,甚至连不属于边军体系的宋书也过来说和。

宋书知道他手下那群老爷兵的做派,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事情没少做,若是栽在新成立的法院手里,他很难去捞人,还不如抢先去跟沈溪告状,试着把法院这个新衙门的威信降下来,免除将士们的后顾之忧。

但显然他们这种举动在沈溪看来就是胡作非为。

面对黑压压一大群人,沈溪毫不客气地道:“此前城内没有专门的断案衙门,有了案子没人审问你们吵个不停,现在终于有人做主了,判案还相对公正,你们有何资格到我这里来反对?”

在沈溪质问下,在场人等皆默不做声,他们也有些惭愧,毕竟苏通和郑谦是沈溪专门请来的,还是兵部主事,放到地方是知府、巡按之类的大官,且深受皇帝信任,从种种角度而言,苏通和郑谦负责法院工作有其合法性,只是这些人不想把自己归到陌生人管辖下。

沈溪再道:“或许你们觉得,如此判罚有些重,但自古以来官兵扰民就是大罪,大明也不例外。扰民不单纯指奸淫掳掠,若真到这地步可以直接定死罪,不管功劳如何也不能改变,现在他们犯的错误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若不惩戒,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你们难道希望自己手下的将士胡作非为,跟百姓关系水火不容吗?”

刘序道:“大人,您消消气,我等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觉得那些兵丁要被关押两个月左右,时间有些长了。”

沈溪道:“之前不是已关押过他们一段时间?哪怕审判前的关押也算在期限内,估摸再有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他们就可以从牢里出来了,若他们可洗心革面,好好对待百姓,那不失为一条好汉,若不思悔改,甚至出来后还想找人报复,趁早滚出军营,我沈某人不带喜欢窝里横的士兵,把本事都用在战场上!”

刘序等人皆面面相觑,不过只能俯首领命:“是,大人。”

“我再重申一下军规军纪,新城乃是军民共建,从军官到士兵要做到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买卖公平,不调戏妇女……咱们军队如果是鱼,那么百姓就是水,要做到军民鱼水,融为一体!”

说到这里,沈溪摆了摆手:“好了,没事你们就退下吧,跟了本官很久,你们应该明白事理!”

沈溪在军中威信太高,本来不太容易办成的事,在沈溪一力推行下就很变得很顺利。

那些有意见的功勋将领,相视一眼,然后灰溜溜退下,结果就是法院就此在新城站稳了脚跟,没人敢去质疑这新衙门的权威。

苏通和郑谦的到来,为沈溪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终于不再用去过问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唐寅也不太想去理会这些繁琐的纠纷,虽然他不甘心与苏通、郑谦共事,却也明白跟沈溪争辩没用,不如好好做事证明自己。

如此一来,城内形成一种良好的竞争氛围,至少从一开始没看出任何坏的趋势。

各司其职,也是眼下新城诸多有野心和抱负之人的作为,这让沈溪很放心,不过暗中还是派人盯着,防止有人在军中拉帮结派搞哗变,兵变的结果不是他能承担的。

这两天沈溪终于从之前一段时间的迷茫中走出来,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走,造船稳步推进中,第二艘大船已顺利下水,而且造船经费远少于之前预算……沈溪改进后的造船工艺,让生产成本大大降低,随着规模化生产,成本还会进一步下降。

朱厚照巡幸江南之事,在沈溪眼中只排在末位,接待工作他完全交给了唐寅和苏通、郑谦,事情跟他再无关系。

而就在此时,马怜在沈溪跟前提及,有商贾要主动投效。

沈溪大概知道这位是谁,乃是在江浙一带非常有名的商贾,甚至一度把生意延伸到北方草原的大商人韩乙。

“主子,若是您觉得此人不可信,就当奴没跟您说……家里人过来跟奴提及此人,奴推脱不过只好跟你介绍一下,若关系重大可置之不理,奴不想坏了主子的心情。”

马怜说出来后显得很担心,生怕沈溪怪责她干涉政务。

沈溪道:“没想到韩大掌柜居然跟你兄长有牵扯……这个韩乙在江南一带名气很大,以前江浙地面的生意外边人很难渗透进来,他在南京和京城都有靠山,官面和地方上都很吃得开。”

马怜眨眨眼,问道:“那主子是用他,还是不用他?”

沈溪摇头道:“我连此人都没见过,如何能现在便做出决定?看情况吧,若他能为新城带来赢利,并且能恪尽职守不背后玩弄阴谋诡计的话,我倒是可以用一用……此人人脉和能力始终在那儿摆着。”

马怜低下头:“主子,奴其实不该提这种事……”

“没关系。”

沈溪微微一笑,安慰道,“马家煞费苦心把你送到我身边,他们有何企图,包括你兄长的目的,我心里很清楚,不过平时不说罢了……其实你兄长没做错什么,而且过去两年他帮了我不少,我不能完全抹杀他的功绩。”

马怜楚楚可怜地望着沈溪:“全都有赖主子提拔。”

沈溪摇头道:“若没本事,谁提拔都没用,每次遇到机会他都可以证明自己,若做不到……就得看他的造化了。不过这次他跟韩乙走得近,并非什么好事,因为商贾会带着目的跟他交往,在这些大商贾心目中,人际关系其实也是投资,无利不起早嘛。”

……

……

沈溪同意接见马昂举荐的大商贾韩乙。

有关韩乙这个人,沈溪当初没考科举时便听说过,那时韩乙生意做得还不像今天这么大,其背后的靠山是南京城部分权贵。

让沈溪有几分忌惮的是韩乙曾为张氏兄弟做过事,不过他们之间的交情有多深,包括后来张氏兄弟跟倭寇间的买卖是否有动用到韩乙的关系网络,沈溪暂时没有查到。

沈溪目前掌握到的情况,张氏兄弟卖货主要用的是张家自己人,京城一些权贵牵扯其中,因江南世家众多各种势力纠缠在一起,庞杂繁复,沈溪没法把地方上这些商贾和民间组织完全调查清楚。

“老爷,韩乙以前曾跟咱做买卖时,坑过咱,当时损失了一千多两银子……”沈溪把此事跟惠娘和李衿介绍过后,惠娘没什么反应,李衿对此却很敏感,立即指出来。

沈溪有些惊讶地问道:“几时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这下李衿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惠娘仔细回想,然后笃定地道:“大概是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当时老爷还在湖广任职,没到京城出任兵部尚书……老爷不是交待要购买江西德兴一带的土地挖矿吗?本来都跟当地的地主说好了,临到头他们却突然涨了一千五百两,经过打听背后有这个韩大掌柜的身影……当时妾身急着办妥事情,就没跟老爷说,这些年早通过开采铜矿石赚回来了!”

沈溪一听便明白过来,惠娘独立性很强,很多生意上的事并未跟他说,要不是突然提到韩乙这个人,惠娘或许在这种小事上一辈子都不会跟沈溪提及。

惠娘自然也就觉得李衿在这件事上有些多嘴多舌,但她没去埋怨李衿什么,继续解释道:“这个韩当家神通广大,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结交,当时他鼓动地主涨价,也是在德兴一带有茶叶生意,咱们买地影响到他的收益。听说此人还算有情有义,并非那种见利忘义之徒,但具体如何却没人见识过,其防备心很重。没想到他会亲自到新城来,看来是想投奔老爷,为老爷做事。”

沈溪道:“其实我担心的并非他是否诚心诚意,我可不指望这种人对我完全归顺,但要防止他吃里扒外,一边跟我做买卖,一边却跟倭人有牵扯,那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

惠娘皱眉:“那可就说不准了,若他真跟倭寇有牵扯的话,老爷不提前查知……”

话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沈溪道:“但说无妨。”

惠娘道:“妾身的想法,老爷最好将他的出身来历和做买卖的细节调查清楚,若是等事后再将之法办,那时老爷可能会失去人心。”

“其实现在希望给老爷效劳的人很多,而生意人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可能每个商人背后都有污点,所以他们很怕被人揭发,若是老爷存心要跟他们计较,而且还是在收拢后再论罪……只会让那些人对老爷离心离德,不可能再诚心为老爷办事。”

沈溪认真思索了下,点头道:“的确如此,随着新城逐渐成型,商贾多了起来,若是这群人三心二意,朝秦暮楚,那这座城市的商业体系很难维系住。不过要详细去调查,会耗费一些时日。”

惠娘摇头:“这个妾身就不能说什么了,事实上事情也跟妾身无关。老爷要如何做,妾身总归支持便是。”

……

……

沈溪并未立即去见韩乙,因为他还想好好调查一下此人是否跟海盗和倭寇有贸易往来。

不过随即他就发现很难查清楚,因为这时代大多数贸易都是暗中进行,哪怕韩乙没跟倭寇做过买卖,他手下的商业体系也不可能完全脱身事外,沈溪很快便醒悟过来。

“或许这地方上的商贾,并非一定要为我效命,而是他们怕我在平定海疆后以他们跟倭寇做买卖为由,将他们一锅端,而谁能给我办事,便等于是得到一张免死金牌,保证未来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在江南一带太平无事。”

明白到这一点,沈溪觉得见韩乙并非什么迫切之事,毕竟这种人怀着心思而来,至于其能为自己带来多大利益,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根本就不需要这点蝇头小利来维持新城运转。

沈溪把马昂叫来,详细跟马昂询问了一下,马昂听到沈溪是从马怜那里得来的消息后,直接单膝跪地。

“小人该死,内子说错话了。”

沈溪摆手道:“起来吧,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跟那位韩当家的到底是何关系?”

马昂站起,低着头道:“小人在西北时曾跟他做过买卖,当时小人将一批马卖到南方,是他收的货,当时他的生意规模还没有今天这么大,做买卖还得亲自出马……小人跟他相处不错,毕竟当时小人手里有点实权……”

沈溪点头:“商贾会跟有官职之人交往,并保持这种来往,算是一种投资,毕竟强龙也需要地头蛇扶持……本官对此很清楚。”

沈溪不由想到当初他没考中状元前,进京赴会试,周胖子也是这么拉拢他的,这些生意人都会“趁低买入”,或许某次政治投资得手,就能一本万利,这也跟这些人严重的投机心态有关。

马昂再道:“后来小人犯了过错,便未再跟他有任何来往,当然也有可能跟他不太常走西北一线有关。小人到京城找人活动,再次见到他,他说愿意为小人提供援手,小人当时很感激。”

“再后来,小人为大人您……找美人,他主动相帮,再就是此番到江南,他来信联系,并且亲自到新城这边做买卖,一口气在苏州河南岸买了四栋房子,说是支持大人,希望能为大人做事。”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马昂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沈溪说清楚了,沈溪也接受他的说辞,没再深入调查,当然还是他觉得马昂所说符合基本的逻辑。

沈溪道:“你跟他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马昂再次抱拳行礼:“小人不过是用他办事,他也想利用小人接近大人,若是大人觉得此人不可用,直接将他赶走便是,保管以后他不敢到新城来。”

沈溪微微摇头:“有人主动前来投靠,怎么能就此轰走?当然,连是什么人都没查清楚,本官也不会轻易去见……既然是通过你来穿针引线,那我还是可以见上一面,是否可用,要看他是否忠心和有本事。”

第二五〇六章 接纳与否

一介商贾,本来没有资格被沈溪召见。

但现在正值用人之际,新城需要建立起一种新的秩序,一个人脉和资源都很广阔的大商贾连见都不见直接轰走,这并不符合沈溪的利益。

无论怎么说,这个韩乙沈溪都要见上一见,哪怕没什么价值,事后赶走便可。

沈溪见过马昂,再由马昂负责通知,让韩乙到县衙相见,以体现是马昂从中穿针引线,给足了马昂兄妹的面子。

韩乙前来拜会时,沈溪才知道这个名震江南的商贾长什么模样,高高瘦瘦,年岁大概四十左右,留着山羊胡,显得老谋深算,眼睛深邃好像可以看穿一切,外表上给人一种睿智的感觉。

“草民拜见沈大人。”

韩乙没有任何功名在身,见到沈溪后当即跪下来磕头,而且还是三个响头。

沈溪声音平和:“起来说话吧。”

“谢大人恩典。”

韩乙这才站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身体微微发抖,大概是初次见到沈溪这样的大人物,激动不已。

马昂站在韩乙身后,门口各有一名侍卫,除此外房间内再也他人,如此环境对韩乙来说很随和,至少沈溪没有那种分分钟拿下他逼银子的打算。

这些大商贾平时不敢轻易现身,便在于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身家虽丰厚却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随便一个当官的就可以让他们血本无归。

这时代经商非常不容易,历史上要到嘉靖中后期,这些大商贾的子弟纷纷入朝为官,同时他们还扶助许多寒门子弟参加科举并取得丰硕成果,地位才得到改变。到了明末,世家大族普遍经商,官商勾结,一起来挖朝廷的墙角,动辄抗税罢市,直接把一个鼎盛的王朝给搞垮了。

沈溪道:“听马将军说,韩当家要到新城来做买卖?”

本来韩乙对马昂帮忙引荐就心存感激,此时听了沈溪的话,确定穿针引线的工作都是马昂完成,觉得自己看对了人,冲着马昂点点头,这才向沈溪道:“草民愿受大人驱策……将身家性命全托付给大人。”

韩乙的话听起来诚心实意,但经不起推敲……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另外一个人,哪怕沈溪现在朝中的地位再高,终归不是皇帝,政治人物最大的风险便来自于地位的不确定性,若沈溪倒台,那跟着沈溪的人都会倒大霉。

“本官可当不起。”沈溪摆摆手,语气稍显冷漠。

韩乙赶紧再表态:“草民在江浙营商二十余载,知道大人要建造一座时下绝无仅有的大城,便特地前来拜访,尽绵薄之力帮大人达成心愿,并助大人早日平定海疆……江浙百姓饱受倭寇欺凌,都盼着沈大人来呢……”

韩乙的话有几分诚意难说,但显然非常乐意成为沈溪的门人,如此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

但最初沈溪便说明,看一个人是否有资格为自己办事,在于其是否有价值,若只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沈溪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收揽身边,论做买卖的能力,惠娘和李衿都很强,而且沈溪手下还有宋小城、马九等人,都追随他十年以上,总归比一个在他功成名就后才来投奔的商贾靠谱多了。

沈溪没有回答,一旁的马昂问道:“韩当家,你说要为沈大人效命,却不知如何个效命法?”

韩乙这才意识到该拿出切实的好处来让沈溪看到他的价值,当即道:“草民带了十万两白银来新城……”

韩乙携带巨款在身边的事情,马昂显然刚知道。

这时代的商贾,能一次性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已可说是业内翘楚,就算是惠娘、李衿控制的兄弟商会,有许多独门营生,再加上坐拥江西萍乡和德兴两大矿山,一年的总收入也不过一百万两银子。

韩乙愿意一次性拿出十万两来,更像是在投石问路,说明韩乙的生意规模远不止于此。

“大人,您看……”

马昂显然很动心,在马昂看来,建造一座全新的城池也不过几十上百万两银子,十万两对新城来说非常重要。

沈溪却对这样的数字看不上眼,问道:“你是想靠这些银子,为你买个机会?”

韩乙一愣,赶紧申辩:“草民绝无此意。”

沈溪淡淡一笑,道:“你什么意思,本官很清楚……以你韩当家的手段,在朝中结交怎样的人都可以,却自降身段前来卖身投靠,本官怎么觉得自己的庙太小了?”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这里可是朝中一座高峰,他人根本难以企及!”韩乙不知沈溪说这番话的用意,直觉告诉他沈溪已经有拒绝的意思,连忙表态。

沈溪笑了笑:“韩当家买卖遍天下,能赚到的银子绝对比敬献的数目多得多,其实完全没必要到本官手下做事,商人便是商人,你做你的买卖,本官做自己的官,我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才对。”

“沈大人……”

韩乙还要为自己辩解。

沈溪一抬手:“韩当家,本官虽然没有答应下来,但也不代表拒绝,本官是想你回去好好想想,是否真心实意到本官手下做事。在你离开新城前,本官会再见你一次,你要拿出可以打动本官的条件,不是什么银子,而是证明你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如此本官才决定是否收下你。”

韩乙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怎么着?十万两银子沈大人都看不进眼里?

不过随即韩乙便明白过来,要投奔沈溪的商贾不止他一个,所有人都在博弈,现在沈溪只招揽对他有利用价值之人,以前赚多少银子只是个数据,关键在于跟了沈溪后能否做事,并且以沈溪的利益为准,这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韩乙来见沈溪准备不足,只带了银子,以为有钱就有一切,这也是沈溪让他重新思考的根本原因。

韩乙不是升斗小民,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世的经验,觉得沈溪留了机会给他,于是跪下来磕头。

“草民遵命,回去后定会考虑清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

……

沈溪没有挽留韩乙。

马昂陪着韩乙从沈溪的衙所出来,到外面后,韩乙身体仍颤抖个不停,可见刚才觐见沈溪时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马昂不无歉意地道:“韩当家,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在下不帮你,实在是大人有自己的考虑。”

“没事,没事。”

韩乙仍旧在擦额头的冷汗。

马昂侧头好奇地打量,问道:“韩当家应该见惯了大场面吧,怎见到沈大人后如此不堪……”

韩乙摇头苦笑:“沈大人气场可真大,每一句话都暗藏玄机,需要好好琢磨才能回答。”

马昂这才知道,原来韩乙怕沈溪怕得要命,心想:“没做亏心事,你那么害怕作何?”

但他没出言揭破,笑着安慰:“其实平时沈大人很平易近人。”

“是,是。”

韩乙没有跟马昂辩驳,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沈大人给了鄙人机会,鄙人这两天会好好考虑,看看是否有能帮到沈大人的地方,若是没法找到自身优势所在,可能就要离开这座城池了……这里的机会很多,若是不能留下做买卖,或许会留下终生遗憾。”

马昂听到这话脸上泛起一抹得意之色,主人翁的意识爆棚,眼前的新城毕竟是靠他和袍泽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无比自豪。

马昂笑道:“这里的机会是多,但人却不多,买卖未必做得很大。”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港口区走去,韩乙道:“马兄弟难道你没看出来,未来这座城池有无限潜力?大明开海后,来这里做买卖的外夷必定很多,若是海运通畅的话,必然万商云集,港口附近那些空地,未来可能都是商贾云集的货栈。”

韩乙指着前方热闹的港区,脸上满是憧憬之色。

不过无论他怎么向往,都不是新城一员,韩乙想当主人翁,而不是未来被动到这里来做生意。

新城一旦发展起来,可能整个大明商界的秩序都会改写,他是否维持今天的地位都难说。

马昂问道:“韩当家想好再见到沈大人时说什么?”

韩乙先是一怔,随即摇头:“难!太难了……沈大人好像对于金钱并不是很看重,鄙人也知道,其实沈大人自己做的买卖就足够把建造新城的银子赚回来,要为沈大人做事,没点儿手段可不成,可惜沈大人对于酒色财气的东西都不喜好,不然的话……”

韩乙有些遗憾,因为他没发现沈溪的嗜好是什么,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

马昂好奇地问道:“我是问你怎么帮大人做事,你提那些玩意儿作何?”

韩乙看了马昂一眼,解释道:“鄙人可不是跟马兄弟打马虎眼儿,而是就事论事,无论沈大人在朝多么有声望,能力又有多高,总需要娱人娱己的东西,每个大人物跟前,都需要一些会办事的小人物。比如说……鄙人这般如草芥之人。”

……

……

沈溪有一套自己的用人准则。

虽然沈溪觉得韩乙有一定本事,但到底不是亲手培养的嫡系,且善于见风使舵,这种人是否可用要看是否能为他的计划服务,若只是个普通商人,沈溪宁可当作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但此人似对沈溪的战略有一定帮助。

云柳详查几天后,将韩乙的老底基本上查清了,回来跟沈溪奏禀。

“正如大人猜测的一样,这个韩乙以前的确跟倭寇做过买卖,次数虽不多但为倭寇补充过粮草物资,不过此人并未私下贩卖人口给倭寇,听说他的船队被倭寇劫掠多次,两者存在一定冲突。”

沈溪道:“不过是分赃不均罢了……商人趋利,根本没有太多原则性可讲。”

云柳再道:“投靠大人的同时,他还派人去南京活动,有消息说他跟魏国公过从甚密,之前魏国公宴客时他参加过,徐俌之前跟倭寇做买卖,也是他的人在背后穿针引线……此人不可用。”

本来沈溪对是否用韩乙存在一定疑虑,听了云柳的话后,立即清楚地认识到,江南商界没有真正的清流,都是一群为了利益不顾原则、不择手段之人。

沈溪不会跟这些唯利是图背叛国家民族的人合作,不过却隐约觉得可以用这条线来调查有关倭寇的情报。

云柳道:“之前此人曾跟张氏外戚有勾连,送了一万两银子和美女、奇珍异石到京城,不过张氏兄弟收下礼物后并未接纳此人,后来张氏兄弟跟倭寇的军械买卖他并未参与其中,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到江南后,却以此敲诈,开口就索要两万两银子,至于给没给……暂且没消息。”

这时代的商贾犹如幼儿怀赤金行于闹市,任何有些势力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敲诈勒索一番,而且就算花了钱也并不一定能保平安。

云柳又说出了个让沈溪觉得很有意思的消息。

“……此人曾跟当权的刘瑾攀关系,却被张文冕敲诈去两千两银子,还差点被关进东厂大牢,从此以后他便不敢跟太监勾连,张苑崛起后他从来没想过送礼,恰好去年张苑被陛下罚去守皇陵,他喝醉后公开嚷嚷,信谁也别信没卵子的太监,酒醒后追悔莫及,现在他谨小慎微,生怕被哪个有实权的太监记恨。”

沈溪道:“只要司礼监一日掌朱批大权,太监的地位就一日不可动摇,他这么说等于把自己的一条路给堵上了……难怪魏国公不肯接纳他,现在徐俌要借助张永的势力巩固其在江南官场的地位,这样的人很难为权贵所用。”

云柳请示:“大人,此人是否可用?”

沈溪摇头道:“之前的确有些想法,但现在看来却没必要了,宋小城今明两天便会抵达新城,买卖上的事交给他负责便可。别的人,暂时靠边站吧!”

……

……

宋小城风尘仆仆从福建赶到京城。

这几年宋小城南来北往走了不少地方,为沈溪做事兢兢业业,不过背地里依然在栽培自己的势力。

以沈溪调查到的情况,车马帮在闽粤之地已成为足以影响国计民生的组织。

换作其他人,沈溪早就着手部属打压了,但问题是宋小城对沈溪非常忠心,至少沈溪暂时没有看到宋小城有任何背叛的举动。

这时代的人,有权力而不用,有靠山而不懂得把握,那才是傻子,沈溪大概明白宋小城的用意,在闽粤和湖广这些已脱离沈溪控制的地区做买卖,若没点儿手段真不能当个合格的掌舵人。

在沈溪看来,只要宋小城没有违背初心,没做杀人放火的事情,便可以接受,但一些事需要进行规范,防微杜渐。

宋小城在衙所内拜见沈溪,将自己南下福建筹措物资的事跟沈溪说了。

“……之前几批货物都顺利运了过来,不过因为泉州以北的海路基本给倭寇封锁了,现在海船根本出不了港,倭寇猖獗,若有生意人出海,走到半途就会被他们劫掠,如今走私的人都是走陆路把货物运到广州港,从粤地前往南洋。”

沈溪点头:“陆地运物资,的确不方便。”

宋小城笑道:“不过大人尽管放心,现在南边的事都已打点好,福州和广州都有人收购粮草物资,产自南洋的稻谷源源不断流入我们的地盘,再加上粉条、玉米粒等粗粮,粮食方面并不缺,估摸再有半个月左右便可运到新城。大人,有一点您可要防备着点,听说南京有人对您不利……”

沈溪注重的是军事方面的情报,而宋小城获得消息的渠道则来自三教九流,二者间并不冲突。

对于宋小城说的事,沈溪大概知晓,张永和徐俌暗地里活动,准备在皇帝南巡之事大做文章,但说要对他不利倒不至于,毕竟沈溪在新城,在这座城池里他便是主宰,没人能在这里威胁到沈溪的安全。

沈溪点头:“六哥你也累了,早些去休息,这两天让下面的弟兄带你到各处走走,铺面和仓库早就备好,马上你可以调运一批货物南下,争取年底前将这些货物换作物资再运回来。”

沈溪指导生产的很多工业品,比如说香水、香皂、火柴、玻璃器皿以及银镜等等,需要运到福建和两广地区出售,那边算是沈溪的自留地,沈溪希望把南方市场打开,进而辐射整个东南亚。

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市场,此前基本被武昌工业园区生产的东西占领,现在多了新城的生产渠道,必须要开拓新市场,除了佛郎机人控制的海外市场外,就是深挖内部潜力,以后巴蜀、西北和东北,都是工业品倾销的重要地点。

第二五〇七章 一隅之地

宋小城跟沈溪见面的时间不长,很快告退,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沈溪会安排专人帮助其打点。

宋小城送来的物资不少,包括稻谷、茶籽油、石英砂、桐油等,新城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市场,大江南北的商人都可以在这里交易。

以车马帮为基础的汀州商会曾是沈溪最大的倚靠,不过现在已不能简单称之为汀州商会,而应该叫做福建商会。

如今整个福建的商贾基本都已加入进来,甚至于福建从布政使司到府县的官员,还有都司衙门到各卫所、千户所的将领基本都在商会占据股份,俨然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得到黑白两道通力支持,当然这也跟沈溪在朝中崇高的地位有关。

基本上所有人都有利可图,百姓也因为商会的快速发展而分享到足够的利益,使得商会成为了一杆大旗,引人瞩目。

不过沈溪明白,这种商业模式的成功只是暂时的。

商人趋利,一旦有了组织,他们琢磨的便是以最小的本钱赚取最大的利润,为此甚至不惜违背道德和法律,非要有他这样强有力的大手来干预不可,一旦他倒台,或者不再管理商会内的事情,那这股强大的经济集团将会成为一匹逐渐失控的野马,重演前世明末的乱象。

到了晚上,沈溪来到惠娘和李衿的寓所,把宋小城到新城来的事情一说,惠娘摇摇头:“不知道小城能否一直走正途……总觉得他没有老九那么踏实,或许老爷该早些让他进入朝堂,不然身上总带着一股匪气,让人放心不下……”

惠娘对宋小城的评价并不高。

虽然昔日汀州商会初建时,宋小城长时间担任惠娘的副手,但到底只是占了机灵和人脉广泛的优势,后来随着大批人加入商会,许多人的能力比宋小城更强,但就因为宋小城属于绝对的嫡系,才没人能撼动其地位。

这几年沈溪对宋小城的栽培和使用,是让其管理日益庞大的商业帝国。

宋小城游走于大明各处,从东北到西南,又从西北到东南,基本上打通了各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场与商场渠道,积累了广泛人脉,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宋小城代表了沈溪,不管到何处都会被奉为座上客。

但与之对应的是,马九如今已经是朝廷任命的正四品宣威将军,平时在沈溪跟前听用,但若放出去的话,起码是卫指挥佥事的高官,而宋小城却一直没有获得朝廷认可,其心态恐怕有一定转变。

沈溪笑道:“还是惠娘对他了解深刻,不过仔细想来,他其实没做错什么,这几年帮我打理生意上的事,还算不错。”

“就怕老爷看走了眼。”

惠娘没好气地白了沈溪一眼,“妾身听说他在福建地方开始乱来,府县衙门的人都怕他,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不能让他这么继续下去,最好留他在新城,方便近距离监督,又或者让他在朝中做个小官。毕竟他也算是跟咱起于微末之人,就此打入另册也不应该。”

惠娘终归念及旧情,虽然她觉得宋小城已有失控的迹象,却不建议沈溪轻易便将宋小城舍弃。

不过惠娘对沈溪身边人的使用意见,未必能左右沈溪的思想,沈溪有自己的打算。

沈溪支应一番,又跟惠娘和李衿说了不少生意上的事,外边响起二更鼓,不知不觉已到沐浴更衣准备休息时。

惠娘忽然道:“随安和东喜那两个丫头过来后,老爷怕是连人都没看过吧?”

沈溪嘿嘿笑了笑:“见不见有什么关系呢?”

惠娘嘟着嘴:“难道老爷怕妾身将人硬塞到老爷榻上不成?两个可人的丫头,老爷不喜欢也就罢了,但该她们做的服侍之事,还是要做的。”

侍奉沈溪沐浴更衣的事,惠娘不会亲自做,而是交给李衿、随安和东喜……随安和东喜负责烧水和提水,李衿则帮忙打理。

惠娘暂时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沈溪和李衿。

沈溪问了几句有关惠娘的事,李衿道:“还算不错吧,姐姐最近清心寡欲,每天都在念佛经呢。”

“怎么又看起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沈溪对于惠娘的执拗有几分无奈,不过他能理解惠娘的心态,在这时代压抑久了,总需要一些心灵上的寄托。

李衿轻声道:“姐姐说她要赎罪,至于具体原因是什么,妾身便不知道了。”

李衿虽然平时对惠娘言听计从,但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想法,随着跟沈溪相处时日增多,她摸清楚了沈溪的性格和喜好,偶尔会在沈溪这里说一些惠娘的秘密,她知道这样做对惠娘没有任何害处,反而有助于沈溪更了解惠娘。

若是她不说,沈溪或许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惠娘心中的真实想法。

沈溪道:“以往的事,她还是放不下……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李衿想了想,回答道:“姐姐不会是又在想泓儿了吧?平时闲下来她就会做小儿的衣服,不过也知道用不上……姐姐常念叨泓儿,能到他能到南方来,却又怕泓儿年岁小不适应路上的颠簸,更怕来回折腾耽误泓儿的学业。”

沈溪点点头,问道:“那你呢?你想泓儿?”

“嗯。”

李衿认真地回答,“泓儿是我和姐姐全部的希望所在。”

沈溪摇头:“你的希望不该放在别人的孩子上,你该有自己的孩子……你姐姐一直在帮你,不过为什么一直没动静呢?”

李衿神色暗淡,为了能让她及早怀孕,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惠娘牺牲很大,把大多数侍寝的机会都留给了李衿,尽量让李衿跟沈溪独处,为的就是让李衿及早生下孩子,让这小院重新恢复生机和活力。

李衿道:“或许是妾身没有福分吧。”

“你年岁不大,以后机会多的是……很多时候要看缘分,不能太过奢求,命里有时终须有。”沈溪笑着安慰。

李衿点了点头,她明白事理,不会对某些事太过苛求,主要还是她随遇而安惯了,不会对一些事情长久纠结。

沈溪没有再提孩子的话题,总归他会努力帮李衿怀上孩子,至于是否真能如愿难说,毕竟沈溪常常因为疲累或者身边女人过多的问题,不可能在照顾李衿和惠娘情感上做到面面俱到。

这也是沈溪的困扰所在,多情就没法做到专情,他从未想过当一个圣人,也不以坐怀不乱来要求自己,那样会违背他的本心。

沈溪又问了惠娘一些事,李衿都详细解答,沈溪感受到惠娘那种孤单无助,叹息道:“或许真如你所言,泓儿在时,你姐姐能保持一种健康良好的心态,现在她少了孩子陪伴,又身处这种陌生的地方,好像被关在囚笼里,难免会多想……有时间多陪你姐姐到城里走走,让她散散心。”

“嗯。”

李衿点头,对于沈溪的话她基本是言听计从。

沈溪再道:“不过泓儿真有可能会在年底前到新城来,若是怕耽误他的学业,我会写信让带先生一起过来,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跟你姐姐去看望他。”

“真的吗?”

李衿很高兴,毕竟她自己也很想念沈泓,那是以前家中最让人欢乐的时光,少了沈泓后,连李衿的心态也在逐渐改变,意志日益消沉。

沈溪道:“这件事暂时别跟你姐姐说,我怕她不同意……她的想法太多,很多时候我没法跟她较真儿……她虽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要听我的,毕竟我才是一家之主。”

……

……

长夜漫漫,沈溪享尽温柔,不过在一切平复后,他心中百念俱杂,一时无心睡眠,干脆起身穿好衣服,来到窗前的书桌前坐下。

沈溪对未来的规划更像是自找麻烦。

他前半生宛若浮萍,在考学和做官中四处奔走,下半生似乎还要继续当浮萍,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同时,还让身边人跟着一起吃苦。

“老爷最近好像心事越发多了。”

惠娘半夜醒来,发现沈溪不在枕边,侧头一看,沈溪端坐于书桌前,背影萧瑟。惠娘擦了擦眼睛,心头好奇,干脆披了件衣服到身上,起床来到沈溪身后,发现他手执毛笔面对孤灯,面前一张纸却空空如也,于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随即惠娘在沈溪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万籁俱寂,两人能清楚听到外面的风声,中秋节过后,天气变得冷起来,即便在江南地界也能感受到一股浸人的寒意。

沈溪道:“趁着晚上安静时想想事情,总归能把混乱的思路给理出头绪来。”

惠娘摇头:“老爷是担心未来清缴倭寇的战事,还是说想就此退隐山林?总觉得老爷不太热衷朝事,本来依照陛下的宠信,老爷可以在朝堂只手遮天,做一个无人可及的权臣,但老爷好像有意避讳这些事情……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沈溪笑着摇头:“当个权臣有什么好,只手遮天的结果意味着成为别人的心腹大患,一时间或许能保持地位,但若是长久的话……最终只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惠娘望着沈溪,基本能理解沈溪这种心态,当了官却不想背负太多东西,最后只能在很多问题上选择逃避。

“但现在朝廷的情况,已不容许老爷继续逃避……老爷已有足够的声望和地位,若是谢阁老退下后,老爷难道还不站出来主持朝局?没有老爷,怕是这世道都要乱。”

惠娘的话蕴含深意,因为她很清楚现在的皇帝有多胡闹。

朝堂的稳定建立在沈溪和谢迁等人治理的基础上,一干文臣将司礼监的权力压到了最低点,但若将来发生变故,比如说谢迁退下来,或者沈溪致仕不干,朝堂肯定会出大乱子。

正德皇帝的性格决定了这是个容易出权臣的时代,朝堂很容易被人掌控,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不会是少有跟朱厚照接触的朝中大臣,而是皇帝近臣,比如说张苑以及未来司礼监掌印的继任者,又或者是江彬和许泰之流。

沈溪道:“这世上少了谁都能运转,就算我能帮朝廷做一些事,也并非必须,我不会想若有一天自己离开朝堂会发生什么事。不管少了谁,大明依然会运转下去,未来几十年到几百年都未必会有变化。”

“是这样吗?”惠娘脸上满是迷惑。

沈溪叹道:“一个王朝维系的时间太久,需要几代人连续发力才有可能发生一点变化,仅凭我一人很难做到这一点……若强行改变,意味着我与世俗格格不入,无论这种变化是对是错,历史或许都会将我归类为罪人。”

惠娘听到这番话,忽然意识到沈溪的情况比她预想中更加严重。

“难道老爷如此便放弃了?”

沈溪无奈摇头:“这新城,算是我的一次尝试,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变革,既然在大明地界很难做到,那就在国境内开辟一处不同于其他城镇的地方,做一些试验,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失败了。”

“老爷做得很好啊。”惠娘并没有觉得沈溪建造新城失败了,反而觉得非常成功。

沈溪道:“你看到的,只是这座城市表面的变化,这里的街道跟百姓的生活方式,跟普通城市里的人有很大的区别,工人的比重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大。但你要知道,这里还是要严格按照大明的规矩来,即便我想有所改变,接下来陛下驾临,御史言官会对我所做出的改变说三道四,最后逼着我将一切改回原本的模样。”

惠娘摇头:“老爷是担心陛下到来,会推翻老爷最初的设想?”

“嗯。”

沈溪点头道,“是,但也不算完全是。陛下是否到来,其实无关紧要,是我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无论在何处做出改变,都会让陛下以及陛下身边的人对这些变化说三道四,我所做一切都是徒劳……我想改变整个世界,而非这一隅之地。”

这下惠娘彻底茫然了,摇摇头表示自己完全不能理解,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

……

朱厚照从京城出发。

銮驾抵达通州上船,他已非常倦怠,因为出游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按照吩咐,在他出游时不必封锁河道,大运河上依然有来往船只,不过在朱厚照的船队经过时,这些船只必须提前停靠港口,耐心等候,一直等皇帝的船只过去之后他们才能继续上路。

大批骑兵沿岸跟随,确保安全无恙。

但是,浩浩荡荡的船队中,皇帝的坐船非常普通,并没有那种旌旗招展铺天盖地的浩大感觉,跟朱厚照第一次南下江南游玩时的情况差不多。

“当了皇帝,居然跟做太子时一样?那与乘坐民船有何区别?”

朱厚照很郁闷,因为他的船不大,没有体现出跟运河上其他船只的差别,问题便在于大运河年久失修,疏浚不畅,大型船只都跑不了,大江大河上的船没法走运河,运河上的船几乎都是统一制式,朱厚照的船虽然是官船,但跟民间船只差别很小。

这次出行,跟朱厚照的心理预期落差太大。

朱厚照最初喜欢到甲板上欣赏两岸风景,但出来几次后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躲进船舱里不出来,这也跟他近来感染风寒有关。

再加上沈亦儿对他爱搭不理,钟夫人那边也没有屈从的意思,朱厚照觉得自己成为孤家寡人,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出来,觉得自己待在皇宫里天天守着宫市也很有趣味,不至于这般遭罪。

“陛下,这两天风平浪静,沿途驿站都准备妥当,不过落榻处不是很宽敞,毕竟不是大的城池,没有设行在……”

以往大明皇帝很少出游,所以朝廷并未有在运河沿途修建行宫的计划,只有故都南京才有专门供皇帝居住的宫殿,除此之外倒是西北这几年为朱厚照准备过行宫,却是临时修缮而成。

张苑在朱厚照跟前说的话,基本都是“肺腑之言”,把具体情况跟朱厚照说清楚,免得回头被皇帝以欺瞒为由加以怪责。

却不知这些话也让朱厚照不爽,喝道:“不是已提前安排人铺路了么?怎么准备那么久依然是这副德性?”

朱厚照的叱骂让张苑措手不及,连忙解释:“陛下,其实……銮驾还没到事前打点过的地方,这不连京师地面都没出,这两年山东和北直隶连续遭遇战乱,前面的沧州城还差点儿被贼军击破……”

张苑努力辩解,朱厚照却没耐心仔细听,一摆手道:“有安排就赶紧去叫人,最多给你一天时间,再让朕旅途如此郁闷的话,唯你是问。”

张苑本以为朱厚照可能会说,若是再没乐子,就干脆打道回府,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不过现在朱厚照只是威胁要拿他治罪,张苑意识到已不能指望李荣派去的人,必须尽快把皇帝吃喝玩乐的问题落实。

好在皇帝给了他时间,张苑赶紧行礼:“陛下请放宽心,为您南巡安排的娱乐助兴的节目,今明两天一定可以到位。”

第二五〇八章 寂寞旅途

张苑以为自己把事情做得很漂亮,但出了京城才发现其实他有些太过想当然了。

本身这件事他并未亲力亲为,而是让李荣去做,本身李荣的权力又不大,安排出来打前站的人更多是为了索贿到地方,真正用心为朱厚照安排助兴节目的人少之又少,或者说基本没有安排。

不过皇帝跟前并非只有张苑为此事奔波,有的是想为朱厚照这次南巡锦上添花之人,比如说小拧子,再比如说江彬和许泰。

尤其是江彬,江彬在中原平叛战事中没捞到功劳,痛定思痛,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领军打仗的才能,只能在如何才能巴结皇帝上做文章,而他想到的最好应对办法就是给朱厚照塞女人,好像没什么比这个更能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不过要找到让皇帝中意的女人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江彬思前想后,想到朱厚照对妇人感兴趣,便派出手下到大运河两岸找寻,打听谁家的媳妇长得漂亮,气质卓然,再悄悄把人抓来……这种案子地方上根本就不敢查,就算查到江彬头上,他也不觉得有多大问题。

朝廷上下对于正德皇帝荒唐胡闹多半都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心思,不会张扬开,免得坏掉皇家的名声,如此一来,江彬在中原一带的作为,便有些无法无天。

江彬还安排许泰去大运河两岸找寻富有特色的戏班子和杂耍班子,随即安排在哪儿表演又成了问题。

朱厚照平时都待在船上,只有夜里才会靠岸歇宿,若要让皇帝旅途不那么孤单寂寥,除了船上有女人外,最好便是皇帝不离船便能欣赏戏班子或者杂耍班子的演出。

江彬思来想去,决定在水上想办法。

他设想找来一条大船,后面拖着块大板子,浮在水面作为戏台,戏班子和杂耍班子在上面表演,朱厚照的船只跟在后面,这样白天皇帝就可以坐在甲板上,一边吹着河风,一边欣赏表演,身边还有美女做伴,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设想虽好,但要执行起来却异常困难,戏班子和杂耍班子都找到了,不过能力方面都有所不足,毕竟好的班子基本都被请到京城,小地方找来的基本都是草台班子,想让眼界超高的朱厚照满意,需要花费不少心思。

不过江彬没有气馁,听说张苑面圣遭斥后,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恰好提前派到地方的人抓了几名妇人回来,姿色上佳,经过几天威逼利诱,已不再哭闹,江彬答应她们若是将皇帝侍候好,回头会放她们回家,且不将这次的事说出去,让她们免除后顾之忧。

张苑准备向皇帝进献吃喝玩乐东西的当晚,船队抵达静海。

朱厚照上岸,刚进入驿站,江彬便让几名妇人穿上披甲的侍卫服,跟随他一起进了驿馆大门。

江彬到驿馆后院二楼见过皇帝,把事情一说,朱厚照眼前一亮。

“江彬,你小子挺会办事啊。”朱厚照喜不自胜,出来几天苦闷不已,现在终于有了乐子,好像久旱逢甘霖。

江彬笑道:“为陛下办事,臣定不遗余力。”

朱厚照满意点头,正要让江彬把人叫到房中,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沉下来,“不行不行,皇后也住在这里,稍后朕还要去探望,若是被她知道朕在房间里胡闹的话,非要跟朕闹情绪不可。”

江彬没料到皇帝居然会有如此顾虑,心想:“陛下这是怎么了?以前好像从来不会瞻前顾后,他可是皇帝啊,对身边女人的心思还用在意?难道说这位新皇后真有那么神通广大,连陛下的性子都能扭转过来?”

朱厚照站起身,指了指侍候在门口的小拧子:“皇后已住进来了吗?”

小拧子道:“陛下,皇后娘娘带着几名宫女在河边看风景,说稍后就会回来。”

小拧子提醒朱厚照,你若是乱来的话,很可能会被皇后察觉,到时候出了问题你可别乱责怪人,我已将当前的情况如实告知。

朱厚照搓搓手,虽然迎娶沈亦儿入宫后,他性子有所转变,对于美色没那么看重,不过始终难改以前恶习,听说有几个民间妇人在,还姿色气质俱佳,当即就有些忍不住。

朱厚照道:“小拧子,你出去看着点,若是皇后回来,你想办法拖住她。江彬,你赶紧把人叫来,眼看就要天黑,朕速战速决!”

皇帝的话让小拧子和江彬有几分尴尬,主要是那猴急的模样太过滑稽,不过却没人敢笑话。

江彬低头应道:“臣这就安排。”说完,马上出门去叫几名身着侍卫服的女子进房来,本来江彬还为几名妇人准备了更换的霓裳,但现在看来,朱厚照时间不多,皇后回来之前就要解决问题,那自然没闲情逸致跟这些妇人喝酒找乐子,准备的女装也就派不上用场。

瞬间朱厚照身边人便忙碌起来,小拧子带着皇命匆忙而去,拖延沈亦儿回驿馆的步伐,避免其发现朱厚照胡作非为。

江彬也怕出什么问题,干脆守在后院门口,一方面为皇帝把门,并随时听候吩咐,一方面则是皇后回来时,他也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真是活见鬼。”

江彬出院门后心里抱怨个不停,“本以为功劳定拿定了,现在看来却未必,若是皇后回来发现端倪,而陛下不好对皇后解释,别到时候拿我开刀……这两个小祖宗我可开罪不起。”

……

……

沈亦儿在岸边观赏风景,朱厚照则在驿馆房间里胡天黑地。

朱厚照非常喜欢这种偷欢的感觉,虽然知道一旦出事会被沈亦儿责骂,甚至沈亦儿有可能会直接甩袖离他而去,但依然挡不住他那颗追求刺激之心。

很快外边天色暗淡下来,沈亦儿抬头看看天,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便摆凤驾回驿馆,一路上都有大群宫女和侍卫陪同。

沈亦儿很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这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女来说,是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

“皇后娘娘,您回来啦?”

驿馆门口,小拧子碰到沈亦儿,赶紧上前行礼。

不过小拧子表现得太过慌张,明眼人都能察觉到他心中有鬼。

沈亦儿秀眉微蹙,不禁往小拧子身上多看了两眼,撇嘴道:“本宫出去看风景,有些乏了回来休息,难道不行么?这里不是驿站?”

说话间,沈亦儿抬头看了看前面两层楼高的驿站主楼,此时周围全都是侍卫,小小的驿站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更有火龙队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另外河岸周边五里范围内都是巡逻官兵,地方上的差役都被发动起来保卫皇帝的安全。

小拧子稍微镇定些许,赔笑道:“皇后娘娘应该多欣赏一会儿运河沿岸美妙的风景才是,尤其是静海,这里乃是前朝宋辽交战的主战场,有多处遗迹可看,适当了解一下地方的人文历史还是不错的。”

沈亦儿可不是糊涂姑娘,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皱起眉头:“天都已经黑了,有什么风景可看?另外本宫有必要了解那么多人文历史吗?不跟你废话了,让开,本宫要进去休息。”

本来沈亦儿不想发火,但她凭借女人的直觉,意识到可能驿馆内出了什么事,急火攻心,挥手让小拧子让路。

小拧子本来可以继续阻拦,不过他也知道这么做只会让皇后更增添怀疑,心底嘀咕:“虽然她是皇后,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姑娘,为何这般有主见?真是活见鬼了!”

就在小拧子考虑是否让路的时候,沈亦儿已直接绕过他往驿馆大门走去。

小拧子瞬间紧张起来:“半个时辰都不到,陛下怎会完事呢?可不能让皇后娘娘进去,在后院下边看楼上,那可是一目了然啊。”

因为驿馆后院是天井建筑布局,使得进入后院就可以看到楼上所有房间的门,本身也不过是二层小楼,距离又不远,这夜晚又显得异常安静,在小拧子想来很可能皇后一进去,便会听到一些不太好的声音,那什么秘密都泄露了。

“皇后娘娘,您慢行……小人扶着您……哎哟……”小拧子正要趁着献殷勤的机会加以阻拦,不想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向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

沈亦儿回头瞥了狼狈不堪的小拧子一眼,淡淡一笑:“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看看你这冒失的模样,本宫用得着你来搀扶?哼哼!”

沈亦儿脚步不停,直接进入驿馆,随即往后院门走去。

恰在此时,江彬闻讯从里面出来,在门口堪堪将沈亦儿挡住。

江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话:“臣江彬参见皇后娘娘。”

“让开,本宫要见皇上。”

沈亦儿此时不想多废话,以她的睿智,自然能察觉这些人是有意阻拦她见到朱厚照,判断皇帝这会儿一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想让她知晓。

江彬自作聪明:“陛下正在会见重要之人,请皇后娘娘在外等候。”

沈亦儿冷笑不已:“重要之人?什么人?就算朝中阁老尚书,本宫也是想见就见!再说这关你什么事,你想被本宫责罚吗?”

虽然平时沈亦儿对下人很友善,可不代表她是个软柿子,眼前这群人明摆着欺瞒她,她可咽不下这口气,直接便往里走。

江彬情急下赶紧起来,往后连退数步,再次将大门给堵住,道:“皇后娘娘进去面圣,陛下定不会加以责罚,但若臣让娘娘进去了,却没法对陛下交待……所以臣请娘娘通情达理,不要让臣为难。”

沈亦儿怒道:“你没法对皇上交待,就有法对本宫交待了?信不信本宫直接让人砍掉你的脑袋?”

江彬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靠经验镇住眼前的小姑娘,怎么说这个皇后也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怎么都能劝住,却未料到沈亦儿是个狠角色,凶巴巴地望着他:“若你再不让开,就试试本宫的手段……就算里面那个人保你,我也会让你身首异处!”

此时沈亦儿拿出自己身为皇后的威严,说出的话威慑力十足,让江彬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若旁人说这话,只是咋呼人,而这位小主子说话可就非同一般了,因为这位乃是当今皇后,哥哥又是威名赫赫的沈溪,此前皇帝对皇后惧怕的模样他见识过了,难免会胡思乱想:“若皇后真要杀我,就算陛下知道了,恐怕也保不住我。”

“将他推开!”

沈亦儿一声喝令,十几名锦衣卫一拥而上,直接将江彬拿下,这也跟锦衣卫跟江彬宿怨很深有关,这些锦衣卫听说皇后要杀江彬,心里高兴得紧……终于有人为他们撑腰了,做事不需再顾忌,哪里还按捺得住?

江彬一张老脸被硬按到地上,双手反剪背后,嘴里依然大喊大叫:“皇后娘娘,臣只是奉命而为,你不要让臣难做啊!”

声音传出老远,江彬就是要让里面的人听到,提醒朱厚照及时做出应对。

沈亦儿冷笑一声,带着人进入驿馆后院,随即她抬头看向二楼,却见黑灯瞎火连油灯都没一盏,她以为朱厚照不在这里边,有可能在旁边的院子或者出去了。

却不知此时朱厚照正在房间里,因为怕屋子里面亮烛火被沈亦儿发现端倪,摸黑穿着衣服。

“你们都换上侍卫服,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出来!”朱厚照低声吩咐一句,生怕被楼下的沈亦儿听到。

沈亦儿此时还在楼下找寻朱厚照的踪迹,环视一圈问道:“皇上去哪儿了?”

驿馆的人都不敢乱说话,哪怕有人知道皇帝就在楼上房间里,却知道皇帝在瞎胡闹,于是三缄其口,生怕一个不好小命就没了。

恰在此时,只听楼上传来“吱嘎”一声响,却是朱厚照衣衫不整从房间里出来,模样有些狼狈。

“皇后在找朕?”

朱厚照显得异常镇定,不过因为他行迹有些鬼祟,还是引起沈亦儿怀疑。

沈亦儿抬头看着二楼出了房间后正在往楼梯口走的朱厚照,皱眉问道:“这黑漆漆的,你待在房间里干什么?”

朱厚照笑道:“朕能做什么?这旅途太过劳顿,到了驿站想睡一会儿,还特意吩咐下去不得让人打扰,谁想转眼就听到你在下边嚷嚷。”

说话间,朱厚照从楼上下来,到了沈亦儿面前,脸上堆砌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跟民间妻子捉奸后极力掩饰的丈夫一般无二,还为自己衣衫不整找到理由……我在睡觉,听到你在楼下吵吵才下来的,所以穿得不那么整齐。

沈亦儿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照房间的位置,随即快步往楼上去了,朱厚照一看大惊失色,赶紧追过去:“皇后,你要作何?”

沈亦儿没有回答,小脸鼓鼓的,似乎知道房间里有猫腻,到了二楼后径直来到朱厚照的房间门口。

朱厚照声色俱厉,喝道:“皇后,你太胡闹了,朕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说话间他拼命给楼下的人使眼色,小拧子赶紧上楼,为了吸引沈亦儿的注意力,同时为里面的女人争取穿上侍卫服的时间,直接跪在楼梯口,尖声叫道:“奴婢不对,奴婢刚才见皇后娘娘过来,说了冒犯的话,皇后娘娘请恕罪。”

沈亦儿一句话都没说,当着众多人的面,一脚把屋门踢开。

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朱厚照走过去,故意生气地问道:“皇后,你要作何?”

此时几名披甲的“军士”站在门后,耷拉着脑袋显得很畏惧,却因为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沈亦儿不知是什么人。

朱厚照一看这架势不对,赶紧解释:“朕在荒郊野外休息,留几名侍卫在房中守着,不行吗?”

沈亦儿没回答,径直走进里边,到了桌子前,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几下把蜡烛点燃,目光根本没往门后几名身着“军士”身上看,而是瞟向了床榻方向,那隆起的棉被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以为棉被下藏着女人。

小拧子进来,赶紧对那几名“军士”摆手:“看什么看?这里不需要你们守卫了,出去!”

几名“侍卫”赶紧往门外走去,此时沈亦儿人已到了榻前,伸出手去掀棉被,根本就没留意出门的几名“军士”有异。

“这是什么?”

随着棉被掀开,下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女人,沈亦儿从榻上拿起一件东西,却是一件女人的亵衣。

朱厚照道:“这是什么?皇后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你的东西……”

“什么?”

沈亦儿面色大囧。

朱厚照一摆手:“你们这些奴才还守在这里作何?朕有话跟皇后说,你们都滚出去!”

第二五〇九章 不出所料

小拧子等人都出了房间后,朱厚照终于松口气,现在他终于不需要担心沈亦儿将他捉奸在床的问题了。

朱厚照心想:“现在是考验我口才的时候了,若是能把皇后糊弄过去,那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等人都出了屋子后,朱厚照笑着问道:“皇后,你不觉得这亵衣有些眼熟么?”

沈亦儿拎着亵衣看了看,随后一把丢到地上,道:“都一个模样,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你不会真的是偷了我的……哎呀,你可真恶心。”

朱厚照笑道:“得不到你的人,只好以物来慰藉相思之苦,若是皇后你肯早早答应,朕需要如此吗?朕其实也是因为太过爱慕你……”

说话间,朱厚照往前靠了靠,想去摸沈亦儿的小手,沈亦儿却往旁边躲开了。

沈亦儿蹙眉道:“你真恶心,这种事也做得出来,怪不得要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出来,还好意思让人在外面看着,难道你没见过女人吗?”

朱厚照道:“以前朕有很多女人,但相比皇后你都暗淡无光,朕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啊。”

沈亦儿不想再听这些令人肉麻和恶心的话,快步出门,甚至到外边后重重地将房门摔上,显得她很生气,而朱厚照在沈亦儿走后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她能穿得下的,这可比她穿的大多了……幸好她觉得恶心,没仔细查看,不然一定会露馅儿。”朱厚照从地上把亵衣捡起来,仔细看过后,又重新丢回地上。

随即朱厚照喝道:“小拧子!”

小拧子本来在门外有些担心,生怕朱厚照会怪罪,听到召唤,赶紧推开门走进来,站在皇帝跟前,静默不语。

朱厚照道:“皇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让你们在外阻拦拖延吗?”

小拧子委屈地道:“陛下,正是因为奴婢在外守着,皇后娘娘才察觉有问题,奴婢拼命阻拦过的,但皇后娘娘她……气势汹汹,根本拦不住啊。”

正说话间,门口又传来声音,朱厚照马上缄口不言,生怕沈亦儿折返回来,等见到是江彬在外边晃悠,才冷声道:“进来!”

江彬紧忙进房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陛下,臣也努力阻拦过,不过被皇后娘娘叫人给拿下了,臣在外边大喊大叫提醒……”

朱厚照点头道:“幸好你喊了,不然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朕都不知道,哼……真是白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事一点儿都不稳妥……小拧子,你先退下,这里没你的事情了。”

朱厚照有事要跟江彬说,直接屏退小拧子。

小拧子出房门时,顺带将门掩上,不敢凑上去偷听,还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扫描皇后房间的位置,因为沈亦儿的房间在阁楼对面,中间隔着个天井,所以不太担心那边会听到这边房间里的动静。

房内江彬请示:“陛下,那几个女人……”

朱厚照一抬手,不让江彬把话挑明,防止有人偷听,轻声细语道:“人暂时安置在军中,朕会随时找她们……若是晚上不行,就白天送到朕的船上,反正皇后跟朕不是同一条船,把事情做好,朕重重有赏!”

……

……

江彬明白,当朱厚照说有赏时,无论最后是否有真金白银到手,但只要把事情做好,朱厚照对他的信任便会进一步加深,那种无形的信任比有价值的赏赐来得更加重要。

江彬从房内出来,兴冲冲便去安排,把几个女人送上皇帝的坐船并不是什么复杂难办之事,毕竟侍卫服看起来大同小异,戴上头盔会遮挡大部分脸,这样就算凑近看,也难以辨别雌雄。

之前沈亦儿没察觉到房内侍卫是女子,便是因为盔甲在身,极具欺骗性,再者沈亦儿对于这种事没有任何经验。

虽然沈亦儿聪慧,察言观色感觉有问题,但始终是个没长开的孩子,对于皇帝胡闹以及臣子献媚的手法了解不多,也没人提点,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一点点摸索。

江彬出了驿馆后,往不远处的营地走去,等到了军营中,许泰已在中军帐里等候多时。

“听说送过去的人出事了?”一见面许泰便紧张地问道。

江彬点头:“是出了点岔子……不过现在问题已妥善解决,不知人安置在何处?”

许泰终于松了口气,道:“人藏在营内,就算有人前来搜查,也可以第一时间秘密将人送走……现在是把人留下来,还是如之前承诺过的那般,把她们送走?”

江彬没好气地道:“陛下已见过人,且未尽兴,怎能轻易把人送走?陛下有交待,回头秘密把人送上船,陛下跟皇后不在同一条船上,白天有什么事皇后不会察觉,靠岸后人就留在船上,晚上再接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江彬非常自信,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许泰想了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不过还是有些许疑虑:“这么做是否太过冒险?现在看来,陛下对皇后真的很忌惮,出了事咱可担当不起啊。”

江彬冷笑不已:“难道你想让张苑永远压我们一头?陛下安排张公公找人,说明确实有这方面的需求,如此不但我们会送女人到陛下跟前,旁人也可以,还有那些吃喝玩乐的东西,谁占得先机谁就能得到陛下信任……你在陛下跟前这么久,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许泰身为副总兵,本来地位远在江彬之上,但现在被当面喝斥,只能忍气吞声。

江彬再道:“过去这几天时间,咱没机会把女人送到陛下跟前,那是因为张苑看得紧,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却又出了差错,张苑或许会在这上面做文章……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敢乱来,毕竟都怕被皇后知道……这事捅出来谁都没好处!”

“当务之急,是咱们赶紧为陛下找一些乐子,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通通都送来,陛下出了京师后没享受到什么乐子,这正是咱立功的大好机会。”

许泰眼前一亮:“那钟夫人……”

江彬无奈摇头:“若是那女人识相,我们也不用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帮陛下在外边找女人了……她不肯松口,我们也不能乱来,还是要想别的办法,不过要赶紧让她屈从,只要能让她成为陛下的女人……就算是皇后知道了也没辙。”

……

……

当晚,张苑知道驿馆发生的事情。

不过没人敢把房间里的真实情况告诉张苑,不过张苑略一琢磨便清楚了,这是江彬给朱厚照送女人,差点被皇后抓个现形。

张苑冷笑不已:“这江彬居然敢在咱家眼皮底下动手脚,他这是不想活了!”

前来通知消息的李荣道:“张公公的意思是……江彬给陛下送了女人?可问题是现在只是传闻,没见到女人在何处……当时皇后娘娘在房中什么都没发现,难道人是从窗口逃出去了?”

张苑气恼地道:“这个问题还用得着咱家解释?分明是当时房间里那些侍卫有问题,女人穿上盔甲,没法展示优美的身姿,又是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稍微掩饰自然就糊弄过去了,有何稀奇?”

“哼,江彬这小子的手段,咱家早就摸透了,他这种障眼法,也就是欺负皇后没经验,才没发现端倪,若不然他定会被陛下迁怒……嗨,当时怎么就没捅破呢?”

本来作为奴才,都应该希望皇帝、皇后夫妻恩爱,皆大欢喜才对,而张苑却恰恰相反,站在他的角度,最好这件事当场揭发出来,皇帝跟皇后产生矛盾,皇帝再把责任推到当事人身上,将江彬降罪,这样才符合张苑的利益。

李荣道:“可惜没机会了……当时公公您又不在!”

张苑骂道:“咱家不在,难道你不会办事么?小拧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包庇江彬?”

李荣纠正道:“拧公公当时可是领了皇命,不得不遵旨行事……”

“效果还不是一样?”

张苑板着脸道,“不过有了这第一次,江彬后续肯定会第二次、第三次把女人送到陛下跟前……现在咱家既然知道是江彬在背后搞鬼,岂能轻饶他?赶紧派人去调查,江彬把那些女人藏在何处,定要把人找到……给咱家盯好了,看他何时给陛下送去,到时让皇后再来一次捉奸!”

……

……

张苑的计划很疯狂,至少在李荣听来如此。

为了实现打压江彬的目的,甚至不惜揭皇帝的老底,充分是利用皇帝跟皇后间的矛盾谋利。

“这个张苑,不会疯了吧?作为奴才,想的却不是奴才该想的事!”李荣觉得自己找错了人合作,萌生退意。

就在李荣准备回去休息时,却见李兴匆忙而来。

李兴见到李荣后将其拉到一边问道:“陛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察觉到什么了吗?”

李荣道:“能察觉什么?不过是一出闹剧罢了,至于具体是何事,没法跟你细说。”

李兴皱眉:“你这是想乱来吗?不是说好了……”

“嘘……”

李荣食指竖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李兴才有意识地压低声音:“说好了这一路上咱们共同进退的。”

李荣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么说吧,现在江彬跟张苑斗法,为了在陛下跟前邀宠,什么事情都做出来来……咱最好是隔岸观火,他们起冲突跟咱何干?你我都没那资格,谁让陛下宠信的人不是你我,而是那两位呢?”

……

……

次日重新登上南下的船只后,朱厚照便正式进入吃喝玩乐模式,因为一场邀宠的战争开打了。

无论是张苑还是江彬,又或者小拧子,都对邀宠有一定想法,倒不是说一定要送女人给朱厚照,因为皇后就在左近,有些人根本不敢冒险,但刨除女人之外还有别的玩乐之物,这些不会犯禁。

随即朱厚照的行程便一再被耽误,早上朱厚照出发的时间变晚,歇宿则提前,本来一天可以行船四十里,现在连三十里都达不到,许多时候都是二十里出头,哪怕朱厚照在船上并不需要承受颠簸之苦,但南下进程却一步步放缓。

“……沈尚书,陛下从京师出发后,比预期走得慢多了,本来计划九月中下旬可以抵达新城,现在看来可能十月上旬都未必能成……”

这天早上在新城举行的例会上,沈溪公布朱厚照南下行程,唐寅在人前做出如此评论。

他的话代表着军中很多人的想法,将领们自然能分辨出朱厚照行进快慢,行船一天二十里,比陆路慢太多了,要到江南来恐怕要两个月以上。

张仑道:“陛下延迟到来,城内准备事宜是否先放缓?免得陛下到来时,一些准备已过时……”

朱厚照要到新城,唐寅安排了烟火表演,并准备有旌旗和张灯结彩的东西,很可能因为时间延后而用不上,等到来时这些东西会因为受潮或者字迹褪色,配套的服装也因为换季没法用到迎接庆典上。

沈溪没回答,旁边唐寅道:“该准备还是得准备,若是陛下接下来加快行进速度呢?”

在这问题上,显然唐寅太过乐观,沈溪就差告诉他,朱厚照南下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因为皇帝出来时间越久,越会沉迷逸乐,想快也快不了。

张仑想了想,道:“但就怕一些东西过了时间不能用,难道要多准备几批,随时能派上用场?”

这问题没人能回答,最后所有人都看向沈溪,只有沈溪有资格做出决定。

沈溪道:“该准备还是要准备,但在维护上需要下足功夫。我们现在建造城池,不在于迎接陛下,而是把自己份内的差事做好,建造一个让自己和家人满意的工作和居住环境,至于陛下几时过来,不需要你们担忧。”

……

……

唐寅希望皇帝早点来,免得夜长梦多,但有的人却不希望如此,因为皇帝会带来很多不利的变化,诸如新城的日常运作会受到严重影响,再比如说需要分派更多人手负责安防之事,再比如说倭寇有可能会对新城发动骚扰。

机会跟危机并存!

沈溪没有对手下交待太多,迎接圣驾的计划一个都没有,在他看来,朱厚照来不来新城影响不大,最好是别来,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以自己的方式运作这座城池,而不是把主导权交还皇帝,或者是皇帝身边那帮佞臣。

“沈尚书,之前众多将领面前,您没透露太多讯息,是否该对在下有所嘱托呢?在下毕竟专司负责迎接圣驾之事。”

唐寅作为军师,在苏通和郑谦到来后,声望受到损失,现在急需在沈溪面前证明自己的才能,迎接圣驾在他看来是最好的表现机会。

别人可以轻慢,他唐寅不可能不管。

沈溪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理解:“该说的,之前不都说清楚了么?陛下来的时间没法确定,迎接准备也只需要按部就班进行便可,难道修好的行在几个月时间内便会坍塌,或者安排迎接的军民会在这段时间内离开不成?”

唐寅很苦恼:“为何沈尚书对此事漠不关心?”

沈溪道:“我并非不关心,而是知道做什么事都要有度,陛下几时来我们主导不了,若非要强行干涉,会带来诸多影响,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造船跟倭寇交战,而不是迎接陛下,难道要让一件次要的事情,影响我们主要的工作?”

或许是沈溪觉得唐寅对于迎接圣驾太过执着,说话的语气有些重,毕竟在他看来,这里一切归他调遣,不能说你唐寅觉得迎接皇帝重要,一切就要围绕着这件事展开,这样会严重影响并拖累新城建设。

“知道了。”

唐寅说这话时有些不甘心,两人之间始终有理念上的差异和冲突。

沈溪摇摇头:“过去这些年,我南征北战,不可能兼顾朝廷内每件事,所以我养成了习惯,只做当前最重要之事,就算有些事未来很重要,也得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完成才可……”

“若是陛下很快就要抵达新城,我自然会安排你加紧准备,但现在有可能面临的情况是……陛下几个月都未必会到来,现在就把此事提到优先的位置上,是否太早也太过冒失了些?”

唐寅行礼:“在下受教了。”

沈溪道:“伯虎兄,我知道你为了迎接圣驾殚精极虑,但松弛有度方为持久之道,你不妨先好好休息两天,别把差事看得那么重……你以后做官的时间会很漫长,表现的机会多的是,无需急于一时。”

唐寅听到这话有些懊恼,觉得沈溪对他有所误会,但一时间又不能辩解,毕竟这意味着挑战权威。

现在的唐寅已学会隐忍,在很多事上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不会冲动到撂挑子或者是做过激之事。

沈溪笑了笑:“你家里人不是到新城了么?给自己放几天假,现在迎接圣驾之事不那么着急,留给你的自由时间相对多了些,等休息够了便回来帮我处理一些军务,我倚重你的地方还有很多!”

……

……

沈溪对唐寅表现出足够的信任,但唐寅依然不放心,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并非不可替代。

如此一来,沈溪说是让唐寅休息几天,但唐寅一天都没给自己放假,愣是做到准备迎接圣驾事宜和帮助沈溪处理军务两不耽误,做事兢兢业业,每天都能见到唐寅起早贪黑干活。

这一幕让沈溪大发感慨,唐寅真的变了,很多情况跟历史上完全不同,曾经的狂放浪子成为如今这般恪尽职守的官员,朝中似乎会多一个会办事的名臣。

很快十天过去,皇帝一行仍旧走得很慢,至于朱厚照在路上做什么,新城这边原本不可能知晓,但沈溪却心知肚明,多半跟皇帝沉溺于吃喝玩乐之事有关,其实对于这一点他早就料到了。

“当初那小子立下雄心壮志出征西北,结果在半路便胡闹开了,当时我还在他身边,他跟女人鬼混到连正常行军都一再延误,甚至差点影响大明国运……这种性格的皇帝南巡视察,不是给他机会趁机腐败?”

沈溪很无语,朱厚照到底没逃过预判,他本以为随着年龄增长正德皇帝品性会有一定好转,尤其是现在沈亦儿已在慢慢改变朱厚照,但结果发现,沈亦儿的出现只是让朱厚照在某些事情有所收敛,但让其彻底转性,好像有些想多了。

或者沈亦儿并不具备改变皇帝的能力。

“大人,目前了解到的信息,张苑跟江彬的矛盾已公开化,陛下公然将一些女子接到船上……”

皇帝跟前很多人都不了解的情况,沈溪这边都一清二楚,便在于江彬和张苑等人很多做法并不高明,只是欺负沈亦儿少不经事,在皇帝跟前一叶障目,若是换作沈溪,这些阴谋都不会得逞。

云柳负责的情报系统将皇帝南下细节调查得一清二楚,云柳道:“地方官员和将领通过陛下身边人进献当地特产,以及女人和戏班子等,京城那边则有人串联,试图让张氏外戚重新获得权力,前两日已有人上疏,可能几天后便会有结果。”

沈溪道:“这些家伙在陛下出了京城后便原形毕露,难道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改变大明局势,而将谢阁老和我视作无物?”

云柳请示:“大人,是否对京城的事情做出反应?可以派人跟陛下建言,干扰这些人的阴谋诡计。”

沈溪摇头:“事情尚未发生,我没必要过早做出反应,只需见招拆招便可。”

第二五一〇章 暗潮

皇帝出巡后,京城出现一股帮外戚张氏兄弟翻案的暗潮。

由张太后主导,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凤居中穿针引线,杨廷和跟朝中一些大臣牵扯其中,连张懋都被迫参与进去,好像这股风潮已难以阻挡。

不过始终给张氏兄弟定罪之人是朱厚照,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皇帝点头,不过现在这股酝酿中的风浪已让驾船的谢迁有一种风雨飘摇之感。

朱厚照走后,谢迁原本以为自己能轻松地驾驭京师局势,但没过多久便发现,京城内很多事情都不在他掌控中,就算是曾对他言听计从之人,现在也开始虚以委蛇,而一些人更是在不起眼的地方做了很多让他措手不及的事,令他分外被动。

谢迁处理事务的地点仍旧是在他位于东长安街的小院,他不喜欢到文渊阁去,因为一旦有什么事跟宫外联系很不方便,在他看来内阁不过是每天例行公事走一趟的地方,票拟的事他可以在自己的小院完成,这里更像是大明王朝的权力中枢。

这天杨一清来跟谢迁说及调拨银两到江南之事,还有便是派出监督皇帝用银情况的户部官员的回报。

谢迁此时有很多感慨,拉着杨一清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话,仿佛是在大倒苦水。

杨一清明白,现在朝廷形成张苑跟谢迁外的第三股势力,这股势力牵涉到什么人,杨一清不太清楚,只知道连户部都有人掺和进去,反而是他这个尚书选择中立,也就是继续听从谢迁调遣,以谢迁马首是瞻。

谢迁拿出一份奏疏,放在杨一清面前:“这是之厚从江南发来的上奏,说要要尽快将随军将士的家眷迁到新城去,这已是他第二次上这样的奏疏,上一次陛下将他的请求给否决了。”

杨一清作为户部尚书,本来没有资格看大臣的上奏,不过谢迁既然给他看,他也没有推辞,直接拿过来看过。

看完后,杨一清放下奏疏:“将士出征在外,岂能携带家属?之厚这么做,违背原则了吧?”

杨一清没有对事情定案,因为他搞不清楚谢迁的态度,觉得谢迁没有表现得太过反感,好像事情可以商议。

谢迁道:“之厚的意思,是想让新城作为卫所一样的存在,家属过去,让将士可以心无旁骛跟随他打仗,除此外他还能作何?莫非怕他在那座新建的城市自立为王?”

或许是私下场合,也有可能是谢迁对杨一清信任有加,说话时没有太多避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杨一清点头:“若是将士需要长久留在江南,确实可以考虑将家属迁徙过去,不过此事非要得到陛下准允不可吧?”

谢迁想了一下,跟着点头:“朝中大事,总归要由陛下做主,老夫不过是行票拟权罢了,不过现在陛下已在南巡途中,联系上并得到陛下回复的话耗费时日太久……哼,朝中有些人便想僭越行事,绕过陛下做一些决定。”

这话明显有所指,杨一清问道:“阁老所说,莫非是关于赦免张氏外戚之事?”

谢迁说话直接,杨一清也没太多避忌,二人都把话挑明了,体现出对对方的毫无保留。

谢迁无奈道:“谁都知道,张氏兄弟过去几年做事有多不靠谱……之前太后委托过让老夫帮兄弟二人说情,被老夫严词拒绝,这次重启案子的事情老夫居然全不知情,奏疏到了内阁,老夫才意识到已有人在发起并促成此事。”

杨一清琢磨一下,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暗忖:“不对啊,谢阁老没找内阁的人来商量,反倒跟我倾述,要么是他怀疑这件事是我暗中所为,要么便是内阁中的哪位是幕后黑手……我该如何自辩呢?”

谢迁见杨一清沉默不语,不由问道:“应宁,你怎么想的?”

杨一清摇头:“此事不该由在下过问,有关张氏外戚之事,其实外面有很多风传,有消息说陛下早就想启用两位国舅……”

此时杨一清将民间的传闻告诉谢迁,却没有就具体问题表态,秉承了他一向保持的中立态度。

杨一清虽然跟张太后间并无太多瓜葛,但也不想在谢迁没标明态度前轻易得罪,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

谢迁没有勉强的意思,道:“老夫详细思虑过,当时陛下跟之厚一意彻查张氏兄弟的案子,老夫不支持,但现在若让他兄弟二人回朝,却乱了纲纪国法,老夫不会同意的……但此事可能已被人捅到陛下那里,只要陛下点头,张氏兄弟的权势和地位便会恢复。”

杨一清为难道:“那就要看陛下态度如何了。”

谢迁稍微有些感慨:“人做错事情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吗?若只是因为他们是太后的弟弟,便得到朝廷宽赦,无法做到对犯罪者惩前毖后,朝廷的王法也就成了儿戏。可惜在这件事上老夫虽问心无愧,不过太后那边……始终不好交待!”

经过谢迁提点,杨一清终于明白谢迁的用意,心道:“谢阁老以前跟张太后过从甚密,在朝中经常帮张家人说话,太后也给予谢阁老很多支持,若现在谢阁老反戈一击阻止张氏兄弟回朝,势必跟太后交恶,所以谢阁老跟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其实是让我跟陛下上奏疏,阻止张氏兄弟回朝。”

杨一清道:“以在下看来,张氏外戚的确没资格回朝掌军,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事情他们做得太多了,陛下只是念及太后颜面,没把案子查下去罢了,不然的话……兄弟二人都是死罪。”

谢迁很满意杨一清的回答,点头嘉许:“有想法你就跟陛下提,老夫会支持你。应宁,其实朝堂未来安稳与否,全看你的表现了。”

……

……

杨一清不笨,离开小院,详细回忆跟谢迁见面的细节,立即意识到自己被谢迁利用了。

但他不觉得是坏事,至少现在谢迁对他很信任,至于这件事是否会开罪太后,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因为杨一清从来都是按规矩办事,不需要考虑会否要迎合太后或者是外戚势力的喜好。

按照谢迁吩咐,杨一清写了上奏,并非是让朝廷继续追究张氏兄弟的责任,而是提出已经定性的案子,有没有必要拿出来重新讨论?结合如今京师一切太平的现状,杨一清委婉提请皇帝明正典刑,大概意思是不能给张氏兄弟翻案。

这奏疏很快到了谢迁手上,谢迁拟定票拟,同意了杨一清的提请,很快奏疏便送进司礼监,到了高凤手上。

虽然奏疏内容隐晦难懂,但高凤一看就是劝谏皇帝的,联系目前他正在帮张氏兄弟翻案的情况,马上意识到杨一清是针对此事。

高凤带奏疏去见张太后,按照张太后之前吩咐的,一旦朝廷有什么大事,一定要先问她的意见,虽然她不是皇帝,却是皇帝的母亲,历来太后在朝中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甚至太后有权力决定皇帝废立,更别说历史上很多太后垂帘听政掌握朝局。

“混账东西,分明是在指桑骂槐……什么叫明正典刑,他的意思是要皇儿杀了哀家两个弟弟吗?”

张太后能力不高,但涉及家事从来都不肯让步,这次牵涉到两个弟弟,而张家的未来全在张氏兄弟身上,她会更在意一些。

哪怕跟儿子产生一定矛盾,她也要帮助两个弟弟东山再起,张太后就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人。

高凤一看捅了娄子,赶紧解释:“或许杨尚书有别的意思吧。”

张太后道:“高公公,你不必对哀家解释,哀家知道你忠心。既然下面有人提到哀家两个弟弟是被人冤枉的,你便该让人好好彻查案情,还他们一个清白,如此也好让哀家的两个弟弟早些回朝帮陛下做事……”

张太后虽然蛮不讲理,但在做事上却条理有度,她知道要让张氏兄弟东山再起,必须要从之前悬而未决的案子着手。

如果证明张氏兄弟没有犯罪,那就可以名正言顺解除现在的圈禁状态,回朝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张太后没着急让两个弟弟恢复爵位,当务之急是把搁置的案子以另外一种方式结案,至于对付沈氏家族,被她放到了后面。

高凤道:“太后娘娘,若是没有陛下准允,其实……很难重开审案。”

张太后板着脸问道:“怎么不可以?陛下不在京城,所有事情不都由你来处置吗?这也是哀家的懿旨,回头哀家会一并给你懿旨,你只管派三司的人去查案。”

……

……

张太后为了替两个弟弟翻案,让高凤和杨廷和等人安排三法司对当初张氏兄弟的案子重审。

既然没结案,以前的主审官沈溪和皇帝朱厚照又不在京城,张太后现在控制了司礼监和朝中许多大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为弟弟翻案的好机会,在她想来,只要案子有了结果,就算对天下人有了交待,弟弟的罪名就可以解除,那就算她儿子是皇帝也不能反对什么。

至于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既然张太后有权力改变最终的结果,那她就非要插手不可。

而此时朱厚照完全不知道京城那边他的母亲张太后正在主导一场政治风暴,还在享受非常刺激的“偷晴”生活。

要在沈亦儿的眼皮底下找女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吃喝玩乐的东西一样不能少,朱厚照不着急行船,每到一个地方都要下船游览一番,之前每天怎么着都能走个二三十里,半个月过去,现在干脆是几天才走一个地方,上岸就找那风景优雅的所在住下,然后借口说出去游玩,便脱离沈亦儿的视野,另寻地方享受地方官员和将领的孝敬。

沈亦儿很无奈,完全不知道朱厚照在外边做什么,唯一确定的一点是晚上朱厚照会回下榻的地方休息。

“陛下,前边马上要到徐州了,徐州乃是名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次徐州地方官员和将领准备了大量孝敬的东西,会在圣驾抵达后送来。”

张苑不遗余力在朱厚照跟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他比江彬占优势的地方,是他可以直接跟地方官府和卫所接洽,挑明让官员和将领孝敬皇帝。

江彬和许泰终归只是皇帝身边佞臣,权力不够大,二人也没有爵位傍身,地方官员对武将缺乏重视,而对张苑却巴结不已,毕竟有刘瑾的例子,谁都知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力有多大。

朱厚照在船上,听着张苑的汇报,拿着个新鲜的梨子啃着,自在地问道:“今晚歇宿何处?”

“若是加快速度的话,今天入夜后便能抵达徐州,若陛下觉得太赶,可以等明日上午再到也不迟。”张苑笑道。

朱厚照一摆手:“既然你把徐州说得那么好,朕不早点儿去看看怎么行?今天就加速行船,不到徐州不休息……”

“好咧,老奴这就去办。”张苑领命而出。

……

……

张苑出来,跟负责行船的人交待一番,随后又跟驸马都尉崔元打招呼,崔元好奇地问道:“这里距离徐州不过二十多里,何至于要等明日才抵达?行船用不了多久啊!”

张苑笑了笑:“驸马怎如此糊涂?若说得太过容易,陛下便知咱一路走得有多慢,现在行多少里陛下怎会知道?若是陛下赶着去江南,那这一路上咱们是停靠还是不停靠?”

崔元为人稍微有些木讷,没想明白张苑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会听命办事。

崔元跟张苑的关系还算亲密,二人都从合作中得到一些便利和好处,简单商议后船队行进速度稍微加快,却让朱厚照觉得自己的坐船如同风驰电掣一般快速往徐州赶。

朱厚照为了晚上好好玩乐,先去睡了一觉。

等醒来时尚未天黑,有人告诉他已抵达徐州地界。

“不是说很远,需要赶路吗?”

朱厚照见到张苑后,面带疑问之色。

张苑笑道:“这不老奴吩咐船夫加紧行船,崔驸马也让岸上官兵加快行进速度吗?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也是不愿意看到陛下入夜后再抵达渡口,增加风险……此时进城刚刚好。”

朱厚照满意点头:“不错不错,你们能体查圣意,重重有赏。”

说着,朱厚照从船舱内出来,往远处看去,只见夕阳挂在西方的天空,把树木和船只的影子拖得老长,前面的港区有些冷清,因朱厚照的坐船抵达,地方官府清理了运河徐州段的船只,此时远处成群结队的官员正在列队,准备迎接圣驾。

虽然之前朱厚照走到哪里也得到盛情款待,但官员这么出城来列队迎接的情况却从未有过,这也跟朱厚照此前不允许地方上铺张浪费有关。

出京城前,朱厚照的确想过不能滋扰地方民生,但现在他心态已有所转变,明明可以享受皇帝出巡的排场和风光,为何非要委屈自己?

朱厚照刚上岸,准备去见地方官员和将领,皇后坐船也靠岸,沈亦儿下船后快步往这边走过来。

朱厚照笑着打招呼:“皇后,前边有官员迎接,一起去见见?”

显然正德皇帝没太拘泥礼数,至于皇后见地方官是否合适,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列,只觉得自己讲排场耍威风,把沈亦儿带着,会让沈亦儿对自己另眼相看。

沈亦儿腮帮子鼓鼓的:“说好了不允许搞排场,不能乱花银子,怎么现在不遵守了,你之前说过的话全当放屁了?”

皇后说话太过直接,周围很多太监和侍从都听到,让朱厚照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往四下看了看,暗自庆幸:“好在不是在官员和将领中间说这话,若不然……朕的面子往哪儿搁?”

朱厚照走过去,低声道:“皇后,朕答应过你,可没有反悔,现在不是朕讲排场,是地方官府搞出来的,没花咱们的钱……他们对朕忠心耿耿,知道朕和你来,一起前来迎接,就算场面稍微隆重些也没什么。若是你不喜欢,回头让人跟前面的地方官员说清楚,让他们不要搞这些面子工夫,你觉得如何?”

沈亦儿想了想,轻哼一声没回答,朱厚照逐渐摸透沈亦儿的性格,笑呵呵道:“那咱就一起去吧。”

……

……

迎接庆典很热闹,不但地方官员和将领前来迎接,百姓也是夹道欢迎。

鼓乐喧天,彩旗飞扬。

朱厚照终于体会到自己这个皇帝货真价实,走到哪里都能得到拥戴。

终于到了城里,他没有选择住驿馆,而是进驻地方官府精心准备的院子……这里原本是一位苏商的宅院,前后四进,左右又各有偏院,这座院子江南园林特色明显,回廊曲折,美不胜收,比南下途中住的那些地方不知宽敞多少,让朱厚照身心愉悦。

“陛下,这是徐州知府送来的孝敬,有夜明珠,玉如意……”

张苑带来不少好玩意儿,每件近乎都价值连城,朱厚照看到后眼睛都快直了。

旁边沈亦儿道:“一看就知道是贪官。”

朱厚照道:“怎么看出来是贪官?这是徐州知府对朕的一片孝心。”

沈亦儿不屑道:“若他不是贪官,哪里来的这些好东西?每一样都比他一辈子的俸禄多多了吧?”

朱厚照琢磨一下,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脸色随即沉下来。

张苑刚收了徐州知府的贿赂,正准备在皇帝面前好好帮忙说话,为其邀宠,却没料到上来就被皇后说成是贪官,赶紧解释:“皇后娘娘,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怎么能胡乱揣测别人的人品呢?或许这位知府祖上家产颇丰呢?”

朱厚照笑道:“也对,不能把他们的孝心说成贪赃枉法得来的,若他们真的贪,敢到朕这里来显摆?”

沈亦儿又有些不屑:“就算他本人不是,那他祖上也是,这些东西要靠家里经营多少店铺,种多少亩地,几百年才能赚来?”

这问题又让朱厚照不好回答,张苑在旁听了显得很尴尬,不知该如何应答。

朱厚照道:“既然皇后担忧这些东西是地方官员贪污受贿所得,那不妨查查,张公公,这件事交给你去办理。”

张苑本来听说朱厚照要彻查送礼官员,顿时觉得自己的财路断了,但听说是要让他去查,突然觉得是天上掉银子。

就在他准备领命时,沈亦儿又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道:“张公公到这里来送东西,说明他跟地方上的人早就有勾结,这不是让贼去查另外一群贼?”

张苑吓得要命,好像自己什么事都被这位小姑娘看得一清二楚,心想:“大侄女哪里来这么多想法?她这不是坑我吗?”

朱厚照听到后觉得很有道理。

在朱厚照心目中,一些小姑娘都能看懂的事,到他这里就迷茫了,因为处于上位之人其实没法看清事情的本质,让朱厚照逐渐变得狂妄无知,却没想过地方官既然给他来送礼,也一定会给张苑送礼。

朱厚照厉声喝道:“张苑,朕问你,那个什么知府,有给你送东西吗?”

张苑一看这架势,不敢有所隐瞒,直接道:“陛下,的确送了礼物来,不过老奴不敢收,一并给陛下您送来了。”

“看来果真是个贪官。”

朱厚照冷声道,“如此之人如何让朕信任?”

张苑心里正庆幸朱厚照没有揪着送礼这件事继续问,赶紧道:“陛下,就算是贪官,也是忠心的贪官,现在咱们在徐州地面上,要查贪官污吏不用急于一时,不妨等这两天巡幸结束,离开徐州后再派人来查案?”

朱厚照一拍大腿:“正是如此,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管他是不是贪官呢,话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皇后你觉得呢?”

沈亦儿冷声道:“真没用,闹得你这个真龙还不如地头蛇似的……那你当皇帝作何?直接当缩头乌龟得了!”

说完,沈亦儿很不耐烦,径直往内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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